怎么活?
宋逾明脑子里瞬间闪过十几种法子,温水浸种、药物拌种、破除休眠……总有一款能让这些死气沉沉的种子起死回生。
可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刚刚他娘还揪着他怎么认得药材不放,这会儿他要是再冒出几句惊世骇俗的种田经,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这个壳子里早就换了人?
真正的宋家三郎,早就在那条河里淹死了。
一旦被发现,他这个外来人,下一秒就得被当成妖怪绑上柴堆,一把火烧个干净!
宋逾明心里警钟狂鸣,脸上却浑然不觉,反而吊儿郎当地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副被问住的少年憨气。
“爹,这可把我问住了。”他嘿嘿一笑,那股子赖皮劲儿又上来了,“我这不是还没想明白嘛!先弄回来再说。反正地给我了,钱也是我自个儿挣的,就算打了水漂,那也亏我一个人的。您和我娘就瞧好吧,看我怎么折腾!”
这话说得,又光棍又无赖,偏偏把所有责任都揽得干干净净。
杨清兰刚被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窜上头顶。
她猛地上前一步,指头尖差点戳进宋逾明的脑门里:“你个败家玩意儿!有钱不知道换点好米好面,买这堆喂鸡都嫌硌牙的陈谷子!”
“你……”
“三哥!三哥你回来啦!”
一声清脆的叫喊猛地撞了进来,杨清兰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截断。
一个黑黢黢的小炮弹从门外冲了进来,一头扎进宋逾明的怀里。
正是玩得满头大汗才舍得回家的宋安。
宋安抱住宋逾明的大腿,仰着一张小花脸,满眼都是星星:“三哥,你回来啦!我好想你!你给我带糖人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打岔,让宋逾明如蒙大赦。
他立马弯腰把宋安抱了起来,在他那脏兮兮的脸蛋上用力亲了一口。
“哎哟,三哥可没钱给你买唐人糖人,不过三哥也是带了些好东西。”他抱着宋安,转身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米袋子,“看到没?米饭,管够!”
宋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虽然没有他想要的糖人,但是他也知道,有米,就能吃饱饭了。
杨清兰看着小儿子那副馋样,再看看大咧咧抱着弟弟耍宝的宋逾明,满肚子的火气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散在了渐浓的夜色里。
她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行了行了,都别在院子里杵着了!玉禾,多淘点米,今晚熬锅稠的!”
这一晚的饭桌,是宋家几个月来最丰盛的一次。
厨房里,宋玉禾小心翼翼地量出了比平日多一倍的糙米,煮出了一锅像样的米粥。
杨清兰破天荒地从那油纸包里,用指甲掐了一小撮盐,撒进寡淡的野菜汤里。
当那股久违的咸鲜味在舌尖上化开时,一家人吃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宋逾明也是真的累坏了,连日的奔波和精神紧绷,让他几乎是扒完两碗粥就睁不开眼。
他跟家人打了声招呼,便一头扎进自己那铺着茅草的床上,几乎是秒睡了过去。
第二天,宋逾明难得地睡过了头。
等他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走出门时,太阳己经挂得老高了。
宋玉禾和宋安己经打完了一套他教的简易拳法,正满头大汗地在院里歇着。
宋安一看见他,立马就蹦了起来,叉着腰,学着大人的口气数落他:“三哥是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起!我和二姐早就练完了!”
宋逾明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揉了揉宋安的脑袋,也不反驳。
杨清兰从厨房里探出头,嗓门依旧不小,但其中的火药味却淡了许多:“醒了就赶紧洗脸吃饭!一大家子就等你一个了!”
吃过早饭,宋山和宋淳扛着锄头准备下地。宋淳回头看了看宋逾明,犹豫地问:“三弟,你……你不去地里吗?”
“今天不去了。”宋逾明摇摇头,搬了个小板凳,将那两袋子陈种拖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我得先伺候伺候这些宝贝疙瘩。”
“宝贝疙瘩?”宋淳看着那两袋子在他看来跟垃圾没区别的种子,满脸都是费解。
宋逾明不再解释,他找来一个家里筛谷糠用的旧筛子,又提来一满桶的清水,就这么在院子当中坐了下来。
他先是解开一个袋子,将那些干瘪发霉的种子倒进筛子里,双手握住筛子边缘,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簌簌……”
灰尘、细小的碎屑和一些虫子的尸骸,从筛子底部漏了下去,只留下大小相对均匀的谷粒。
做完这一步,他又将筛好的种子倒在一块干净的麻布上,整个人几乎都趴了上去,一颗一颗地挑拣。
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耐心。
那些明显被虫蛀空了的,颜色发黑发暗的,或者捏上去轻飘飘没有分量的,全都被他毫不犹豫地丢进旁边的一个破瓦罐里。
宋山站在院门口,驻足看了许久。他本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三儿子那前所未有的专注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闷着头,扛着锄头走了。
杨清兰做着手里的活,眼睛却时不时地往宋逾明那边瞟。
她也下过地,知道他这个儿子如今正在挑选废种,只是当他看到那瓦罐里的废种越堆越多,心里也是忍不住的泛起一阵肉疼。
这都是花钱买来的啊!就这么废了!
到了中午,宋逾明又换了个法子。
他将初步挑拣剩下的种子,一捧一捧地放进那桶清水里。
大部分谷粒都沉了下去,却有一小部分,顽固地漂浮在水面上。
宋逾明用瓢,将那些漂在水面上的谷粒毫不留情地撇了出来,同样丢进了那个废种瓦罐。
宋玉禾在旁边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三弟,你这是干啥?好好的种子,怎么都给扔了?”
宋逾明头也不抬,用瓢指了指水桶:“二姐,你看,能沉下去的,才是的,有分量的,才有可能发芽。那些飘起来的,里头早就空了,种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话音刚落,宋山和宋淳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正好把这句话听了个正着。
两人脚步一顿,首愣愣地看着宋逾明和他面前那桶泡着种子的水。
“三弟,你……你把种子泡水里了?”宋淳的舌头都有些打结,种了一辈子地,他哪见过这种做法!
宋山一张脸绷得死紧,声音里压着火:“种子泡了水,还能种?不全得发霉烂掉!”
这可是春种的规矩,是庄稼人的常识!
宋逾明像是这才反应过来,手里的瓢“哐当”一声掉进了水桶里,溅起一片水花。
他猛地抬头,看向宋山和宋淳,脸上满是惊慌失措:“爹!大哥!我不知道啊!”
“完了完了!”他一拍大腿,懊悔地叫嚷起来,“我就是图个省事,想着重的沉下去,轻的飘上来,比一颗颗挑快多了!我哪儿想得到会发霉啊!你们怎么不早说!”
宋逾明急得团团转,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指着那桶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这……这都最后一把了!”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算了!都弄成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就这么着吧!”
宋山看着他这副蠢样,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上来。
他本以为这个儿子是开了窍,能想出什么高明的主意,闹了半天,就是因为懒!还蠢得连种子不能泡水都不知道!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大步上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拍在宋逾明的后脑勺上。
“啪!”一声脆响。
“你个败家玩意儿!”宋山气得浑身发抖,“老子还当你转性了,结果是换着花样败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你还种个屁的地!”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宋逾明一眼,心里对他种地这事儿彻底死了心。
指望这个蠢货,怕是全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天擦黑时,宋逾明总算忙活完了。
两大麻袋的陈种,最后就得了那么浅浅的一小堆好籽,连个斗都装不满。
反倒是他扔出来不要的那些,堆了满满一大瓦罐,看着都扎眼。
宋逾明也不嫌沉,吭哧吭哧把那一大瓦罐废种抱到杨清兰跟前:“娘,您瞧瞧,这可咋办?”
杨清兰的心尖子都在抽疼,这可都是拿铜板换来的!
她看都不想多看一眼,不耐烦地挥手。
“别搁我眼前晃悠!倒鸡圈里去!”
宋逾明得了令,半点不心疼,哗啦一下全倒进了鸡圈。
老母鸡们跟疯了似的,扑腾着翅膀一拥而上,抢得咯咯首叫。
他拍干净手,又没皮没脸地凑回杨清兰身边,搓着手,笑得一脸讨好:“娘,商量个事呗。家里有不用的旧布头没?要那种能透气的。”
杨清兰斜了他一眼,满脸警惕:“你又想作什么妖?”
“您想啊,这好不容易淘出来的种子都湿了,我寻思着用布给包起来,省得发霉。这布透气,我每天再给它洒点水,让它喝个饱,指不定就给救活了呢?”
宋逾明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我估么着,过两天,它就自个儿探出脑袋来了!”
杨清兰还在琢磨他话里的道道,一旁的宋山己经听不下去了,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冷气:“种了一辈子地,就没听说过这么糟践种子的!用水泡了还用湿布捂着,你是嫌它烂得不够快?”
宋逾明扭头冲他爹做了个鬼脸:“我的种子我做主!您老就别管了,看我自个儿折腾。”
宋山磕了磕手里的旱烟杆,把烟灰磕在地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行,我等着。到时候别哭鼻子就行。”
“谁哭鼻子谁是小狗!”
宋逾明冲他爹的背影嚷了一句,又转头去缠杨清兰:“娘,好娘亲,给块布嘛……”
杨清兰被他磨得一个头两个大,又心疼那些种子,终究还是松了口:“怕了你了!柜子里有块旧的,自己拿去!”
“就知道娘最疼我!”
宋逾明欢呼一声,得了宝贝似的,连饭都顾不上吃了,一阵风似的冲进屋里翻出布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的谷粒一粒粒摊在布上,仔细包好,放在屋里一个不见光的角落。
接下来才是种子能不能出芽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