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崩溃的噩梦后,张教授秘密将秦修远转移到了他参股的一家高端私立疗养中心,接受深度的心理干预和封闭式治疗。对外只宣称秦总因过度劳累需要进行休养,暂停一切公开活动。这艘巨大的商业巨轮暂时由几位核心高管在张教授的监督下维持运转。
吴妈趁着这个权力真空期,果断地执行了她的计划。
那天夜里吴妈抱着昏睡的小雨从医院回来后,没有回秦家主宅,而是首接去了她位于郊县老家的一处僻静小院。那是她预备养老的地方,连秦修远都极少知道。小院安静,空气清新,远离城市的喧嚣和所有能勾起痛苦回忆的痕迹。
小雨的病情在脱离了那个充满巨大精神压力的环境后,配合吴妈无微不至的照料,身体上的高烧惊厥终于渐渐平复下来。药物作用下的昏睡时间也在减少。但小女孩似乎彻底封闭了某种感知。她醒来时,眼神空洞,不再哭闹,不再喊着要妈妈、要小姨,对吴妈的照顾也表现得异常乖巧顺从,就像一个失去了发条的、精致的人偶娃娃。她甚至会安静地坐在小院石阶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呆呆地望着院外那片开满白色小雏菊的山坡,不哭也不笑。
吴妈看着揪心,却不敢提及任何关于“爸爸”、“小姨”、“城市”的字眼。她知道,那晚地下室监控画面给这个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多么深重、多么具象的恐怖烙印。孩子不是不懂,她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将那份痛苦深深埋藏了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阳光暖暖地洒在院子里。小雨抱着一本色彩鲜艳、没有多少文字的图画书,坐在一张小木凳上翻着。吴妈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剥毛豆。
“婆婆…” 小雨忽然抬起头,指着画面上一个正在哭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开口问,“…这个小朋友…是不是也没有妈妈和小姨了?”
吴妈剥豆子的手猛地一抖!豆子撒了一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她看着小雨那双大而清澈、此刻却充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悲伤和困惑的眼睛,喉头瞬间哽咽,眼眶瞬间红了!
“乖…乖小雨…”吴妈努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放下毛豆,坐到小雨身边,将她小小软软的身体搂进怀里,“别怕…婆婆在呢…婆婆永远陪着小雨…永远都不离开小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个残酷的问题。没有?还是有但不能再有?
小雨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依偎在吴妈温暖的怀抱里,小小的手紧紧抓着吴妈的衣襟。她没有再追问那个让她想不明白的问题,只是用软糯的声音轻轻说:“婆婆,我们不要去那个有很多高房子、晚上房子外面有电视会放爸爸和小姨‘打架’的地方了好不好?小雨害怕…我们一首住在这里…跟小花朵一起…好不好?”
“好!好!”吴妈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小雨柔软的发顶,“我们一首住这!小雨喜欢哪里,我们就住哪里!没有高房子!没有电视!只有小花朵和小雨喜欢的图画书!” 她的心在滴血。为了孩子能够“遗忘”,她必须亲手斩断那最后可能连接过去的微弱火种。秦修远如果有一天能清醒过来,恐怕会恨死她。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小姨…”小雨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姨是不是…也不喜欢去那个地方了?小姨…会去一个有小花朵的地方…找小雨吗?” 孩子的潜意识里,似乎还在努力为她心中那个被“污染”了的小姨形象,寻找一个更美好、更干净的归宿。
吴妈的心彻底碎了。她紧紧搂住小雨,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小姨…小姨她呀…去了一个很远很远、需要坐大大飞机的地方…那里…也会有小花朵的…她可能…很久很久不能来找小雨玩了…小姨让婆婆告诉你…小雨要乖乖的…要像小花朵一样…向着太阳公公笑…好好吃药…好好长大…” 她只能编织一个善意的、遥远的童话。
小雨在吴妈的怀里沉默了许久,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最后,她抬起头,脸上似乎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地往下耷拉着。她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擦去吴妈脸上的泪水:“婆婆不哭…小雨乖…小雨会对着太阳公公笑的…像…像小花一样…”她把头埋回吴妈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不易察觉的、强忍住的哭腔,“…小雨会…很乖很乖…等小姨…不忙了…”
那一刻,吴妈知道,那份属于孩子纯真无邪的、对小姨毫无保留的依恋和思念,己经被那片监控画面的阴影残酷地覆盖、冻结,埋进了内心深处最安全也最遥远的角落。她开始用新的秩序来理解这个世界:爸爸和小姨在很远很远地方“打架”,那个地方不能去;小姨去了另一个很远很远的有小花的地方,要很久才能回来;现在,只有婆婆和她,还有院子里的小花,是安全的。
遗忘的种子,在被强行拔除旧根后,在安全的土壤里,带着痛楚悄然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