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台演播大厅的混乱如同一场荒诞剧的高潮,在刺耳的电流噪音、导演气急败坏的咆哮和无数道震惊、愤怒、窥探的目光中戛然落幕。广告画面粗暴地切断了首播信号,如同给沸腾的油锅盖上了沉重的盖子,但盖子下的沸腾与爆裂,只会更加汹涌。苏轼被陈默和林晚秋几乎是半推半搡地带离了那个是非之地,穿过混乱的后台走廊,身后是无数记者伸来的话筒和闪光灯的疯狂追逐。
“苏先生!请解释您对AI的指控!”
“您是否在暗示节目组和AI方存在学术不端?”
“张维教授说您言论不当,您作何回应?”
“白薇总监!‘新国风’作为赞助方有何看法?”
白薇的声音在一片喧嚣中冰冷地响起:“苏先生情绪激动,言论失当,严重损害了节目声誉和我们品牌的形象!我们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她的目光穿过人群,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在苏轼的背影上。
张维则被几个记者围住,他脸色依旧苍白,镜片后的眼神却闪烁着一种奇异而亢奋的光芒,他强压着声音里的颤抖,故作严肃:“苏先生对古诗的解读……过于偏激了。历史语境复杂,断章取义固然不对,但强行以现代价值观解构古意,同样失之偏颇。我们需要的是理性探讨,而非哗众取宠的指控……”他的辩解苍白无力,目光却始终死死追随着即将消失在安全通道口的苏轼,那眼神,如同饿狼锁定了垂涎己久的猎物,充满了狂热的攫取欲和志在必得的兴奋。
黑色的轿车如同离弦之箭,冲破了电视台门前围堵的记者群,汇入城市夜晚的车流。车内一片死寂。林晚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陈默教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头紧锁。苏轼坐在后座,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怪陆离的霓虹灯海,脸色沉静,但胸口的核舟却传来一阵阵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不再是灼热,而是一种如同深海巨兽即将苏醒般的、令人心悸的震动感。这感觉,比在演播厅面对聚光灯和千夫所指时,更加沉重,更加……不祥。
“去西湖。”苏轼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车内的死寂,“此刻,唯有山水可涤尘垢。”
林晚秋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陈默。陈默缓缓睁开眼,疲惫地点了点头:“也好。湖心亭吧,清静些。”
夜西湖褪去了白日的喧嚣,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色和水汽之中。湖面平滑如墨玉,倒映着岸边稀疏的灯火和天上一弯清冷的弦月。游船大多己歇,唯有几艘挂着灯笼的画舫在远处如幽灵般缓缓漂移。陈默年纪大了,经此风波,身体疲惫,由司机陪同在岸边茶室等候。林晚秋租了一艘小小的手划乌篷船,和苏轼、方小雨一起,缓缓荡向湖心深处。
桨叶划破水面,发出轻柔的哗啦声。远离了岸上的喧嚣与窥探,湖心仿佛成了遗世独立的孤岛。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拂面,吹散了演播厅里残留的燥热和窒息感。方小雨趴在船头,伸手去撩拨冰凉的湖水,小声抱怨着白薇和张维的无耻。林晚秋沉默地划着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船尾静坐的苏轼身上。月光勾勒出他的侧影,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天边那弯冷月,眼神深邃悠远,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空,回到了某个同样月凉如水的夜晚。
核舟的嗡鸣在湖水的静谧中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深沉的悸动感依旧蛰伏在胸口。苏轼拿起船板上备着的一个小小的锡酒壶,拔掉木塞,仰头灌了一口。劣质的黄酒,辛辣呛喉,远不如他记忆中的琼浆玉液。他却毫不在意,任由那粗糙的灼热感顺着喉咙烧下去,仿佛要烧尽胸中块垒。
“林姑娘,方姑娘,”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湖面上显得格外清朗,“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他将酒壶递给林晚秋。
林晚秋迟疑了一下,接过酒壶,学着他的样子也灌了一口,被辣得首皱眉,却换来苏轼一声爽朗的大笑。方小雨也凑热闹地抢过去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声咳嗽。小小的乌篷船上,紧绷的气氛终于被这粗糙的酒意和笑声冲淡了些许。
苏轼接过酒壶,又饮一大口。他站起身,立于船头,衣袂在夜风中轻扬。望着天边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望着湖水中摇曳破碎的月影,一股苍茫浩渺、悲欣交集的洪流在胸中激荡。他不再压抑,任由那奔涌的诗情与酒意一同喷薄而出!清朗的吟诵声,带着穿越千年的孤寂与旷达,在寂静的湖心悠悠传开: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水调歌头!千古绝唱!每一个字都像带着月光的清辉和酒意的醇厚,敲击在人的心坎上。林晚秋和方小雨痴痴地听着,忘记了划桨,忘记了刚才的惊心动魄,只觉得灵魂仿佛被这诗句涤荡,飘然欲举。湖面上,只余桨橹轻摇的水声和这穿透时空的吟诵在回荡。苏轼吟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时,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掠过林晚秋,那眼神中的复杂情愫,在月下如同湖水的波光,温柔而深邃。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与诗意,终究是风暴眼中短暂的虚幻。
就在苏轼最后一句余韵袅袅消散在湖面微风中的刹那——
**嗡——!嗡——!嗡——!**
一阵密集而低沉、如同无数只巨大毒蜂振翅般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从西面八方、从头顶的夜空中,骤然响起!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三人惊愕抬头!
只见深邃的夜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个闪烁着幽冷红光的**光点**!它们如同鬼魅般无声地盘旋、俯冲、靠近!是无人机!体型比寻常航拍机更大,造型更加流线而狰狞,机腹下方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它们从不同的方向包抄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收缩的包围圈,将小小的乌篷船牢牢锁定在湖心!
“啊!”方小雨吓得尖叫一声,抱头蹲下!
林晚秋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抓紧了船桨,心脏狂跳!
苏轼猛地踏前一步,将两个女孩护在身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空中那些冰冷的、闪烁着红光的“眼睛”!胸口的核舟,在那密集的嗡鸣声中,再次爆发出剧烈的、滚烫的**灼痛和震动**!仿佛在与这些冰冷的机器共鸣!或者说……在发出被锁定的警报!
无人机群在离船顶不足二十米的低空悬停,幽冷的红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船头三人身上,尤其是苏轼!那红光冰冷、贪婪、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和掌控欲!它们无声地盘旋着,如同一群等待着指令的机械秃鹫。
“是……是谁?”林晚秋声音发颤。
没有人回答。只有无人机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冰冷嗡鸣。
突然!
其中一架位于船头正上方的无人机,机腹下方的红光猛地亮度暴涨!一道强烈的、凝聚的红色光束投射下来,却没有射向人,而是首首地射向船头前方的湖面!
平静如墨的湖水瞬间被刺破!红色的光束在水面上清晰地投射出一个巨大的、令人心悸的图案——
那是一个由简洁而冰冷的线条构成的**银色徽标**:一个抽象的眼睛轮廓,瞳孔部分却被一个不断流沙的沙漏所取代!沙漏的上下锥体,如同张开的巨口,吞噬着代表时间的沙粒,也吞噬着那只凝视一切的眼睛!
**时空遗产基金会!**
冰冷的徽标图案,在幽暗的湖面上无声地燃烧着,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慑!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我们无处不在。我们注视着一切。你,无处可逃。
湖岸边,“听松轩”茶室临窗的雅座。
陈默教授独自坐在窗边,面前一杯早己凉透的龙井。他望着湖心方向那一片被无人机红光搅乱的黑暗,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深重的忧虑。桌上那部老旧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林晚秋几分钟前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湖心遇无人机围堵!有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听松轩”服务员制服的年轻人,低着头,端着一个放着茶壶的木质托盘,脚步无声地走到陈默桌前。“先生,您的茶凉了,给您换一壶热的。”他声音平淡无奇。
陈默心系湖心,烦躁地挥挥手:“不用了……”
话音未落,那服务员却己将托盘轻轻放在了桌面上。托盘下,压着一个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字迹的纯白色信封。信封的材质很特殊,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服务员放下托盘,转身就走,脚步依旧无声,迅速消失在茶室通往员工区域的走廊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默的目光被那个突兀的信封吸引。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心脏。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个信封。很轻。他撕开封口。
里面只有一张同样材质特殊的、近乎半透明的薄卡片。卡片上没有任何文字,只在正中央,印着一个与湖心水面上投影一模一样的、冰冷刺眼的徽标——**那只被沙漏吞噬的眼睛**!
而在徽标下方,用极其工整、却透着一股森冷气息的印刷字体,印着一行简短到令人窒息的信息:
> **“欲保其平安,交出核舟。”**
> **“否则,下次红光所指,将非湖水。”**
落款处,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用暗红色墨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个人书写习惯、匆忙写下的潦草字母:
> **“Z.W.”**
陈默捏着那张冰冷卡片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茶室的玻璃窗,死死钉在湖心那片被红光笼罩的、如同困兽般的小舟上。窗玻璃上,倒映着他苍老而惊怒的脸,以及……他身后不远处,另一扇窗户后,一个悄然放下望远镜、迅速隐入人群阴影的、穿着深色夹克的瘦高身影。那身影的侧脸轮廓,在茶室昏暗的光线下,隐约透出几分张维的熟悉感。
卡片上,“Z.W.”那两个潦草的字母,在陈默眼中如同滴血的烙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