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机群那令人窒息的嗡鸣和湖面上燃烧的沙漏之眼徽标,如同噩梦的烙印,深深刻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小小的乌篷船几乎是撞上岸边石阶的。
陈默教授在司机的搀扶下,步履有些蹒跚地迎上来,苍老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了凝重与后怕。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拍了拍苏轼的肩膀,浑浊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林晚秋和方小雨,沉声道:“先离开这里,回我的实验室。快!”
陈默的实验室,隐藏在市郊一所不起眼的理工学院老校区深处。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个塞满了各种古怪仪器、电路板、古籍残卷和化学试剂瓶的巨型书斋。空气里混杂着臭氧、旧书和松香焊锡的味道。厚重的防辐射铅门在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暂时隔绝了那如影随形的窥视感。
“这里……安全吗?”方小雨抱着胳膊,牙齿还在轻微打颤,眼睛不安地扫视着那些闪烁着不明灯光的仪器。林晚秋则沉默地给每个人倒了杯热水,指尖冰凉。
“至少比外面安全。”陈默的声音疲惫而沙哑,他走到一张堆满示波器和信号分析仪的操作台前,从贴身的内袋里,缓缓掏出了那个在“听松轩”收到的、触手冰凉的纯白色信封。信封在冷光灯下泛着金属般的诡异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信封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撕开封口,抽出了里面那张近乎半透明的薄卡片。卡片中央,那只被沙漏吞噬的眼睛徽标,冰冷地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下方那行印刷体的字,每一个都像淬毒的针:
> **“欲保其平安,交出核舟。”**
> **“否则,下次红光所指,将非湖水。”**
落款处,那用暗红墨水潦草写下的“Z.W.”字母,如同两滴干涸的血迹,刺眼夺目。
“Z.W.……”林晚秋喃喃念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张维!是张维!果然是他!”
方小雨倒吸一口凉气:“那个书呆子教授?!他……他怎么会……”
“他不是书呆子!”陈默猛地打断,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痛心,“他是条被野心和贪婪蒙蔽了心智的毒蛇!这份报告……”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操作台上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文件,上面正是张维在电视台后台收到的、那份笔迹AI比对的最终报告,刺眼的“99.87%”和“S级置信度”如同血红的判决,“……就是他献给新主子的投名状!‘时空遗产基金会’……好一个时空遗产!他们想要的不是学术真相,是苏先生本身!是他脑子里一千年前的历史!是他身上那件能穿越时空的‘遗产’!”
“核舟?”方小雨下意识地看向苏轼的胸口。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一首沉默的苏轼。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惊惶、担忧、探寻。他缓缓闭上眼,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左胸。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那枚小小的、温润的橄榄核舟,正紧贴着他的心脏,随着脉搏一起跳动。它曾带他逃离儋州的死亡风雨,却也将他抛入这个光怪陆离、危机西伏的陌生世界。它是灾厄的源头,还是归乡的唯一希望?
片刻的死寂后,苏轼猛地睁开双眼。那眼神中,所有困惑、挣扎、恐惧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他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一颗一颗,解开了自己靛青色棉麻长衫的布纽扣。动作沉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衣襟敞开。一枚用褪色红绳系着的、拇指大小的深褐色橄榄核舟,静静地躺在他紧实的胸膛上。它看起来如此平凡,如此古朴,布满岁月的痕迹,船体上细微的镂空窗棂和船头船尾两个模糊的执卷、烹茶老叟轮廓,在灯光下若隐若现。船底,“大宋元祐”西个蝇头小字,如同尘封的密码。
这就是搅动了整个现代世界风云的“时空遗产”?方小雨瞪大了眼睛,林晚秋屏住了呼吸,连陈默也推了推老花镜,凑近了些。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嗡……
那枚沉寂的核舟,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层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极其淡薄的**幽蓝色微光**,如同呼吸般,在核舟表面一闪而逝!那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冰冷质感,瞬间驱散了实验室里所有的暖色调!
“天……”方小雨捂住了嘴。
林晚秋瞳孔骤缩。
陈默则猛地扑到旁边的频谱分析仪前,手指飞快地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击!屏幕上杂乱跳动的波形,在核舟蓝光闪烁的瞬间,出现了一个极其尖锐、频率高得离谱的脉冲峰值!仪器发出短促而刺耳的警报声!
“能量脉冲!”陈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非电磁频谱!未知能量形式!强度……虽然微弱,但足以干扰精密电子设备!”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实验室顶棚几盏老旧的日光灯管,在核舟蓝光消失后,突然开始疯狂地闪烁、明灭!发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噪音!旁边一台示波器的屏幕也瞬间爬满了雪花噪点!整个实验室的光线变得明暗不定,如同鬼域!
“它……它在回应我们?还是……在警告?”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靠近了苏轼。
苏轼低头,看着胸前那枚再次沉寂下去、只留下淡淡温润触感的核舟,感受着它仿佛拥有生命般的微弱脉动。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触碰它,而是伸向了林晚秋和方小雨。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带着穿越千年风霜的沉稳力量。
“此物,乃苏某祸福相依之器,亦是归乡渺茫之望。”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闪烁的灯光和仪器的噪音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目光缓缓扫过林晚秋、方小雨,最后落在陈默苍老而激动的脸上,“前路凶险,魑魅横行。苏某孑然一身,本无牵挂。然诸位高义,屡次舍身相护,此恩此情,重于泰山。”他微微一顿,眼神中那份决绝化为沉甸甸的托付与信任,“若蒙不弃,愿与诸君,同舟共济,生死与共!”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生死相托的沉重誓言。林晚秋看着苏轼伸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深藏的脆弱,心中翻涌的恐惧竟奇异地平息了。她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手坚定地放进了苏轼宽厚的掌心。指尖冰凉,掌心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算我一个!”方小雨眼圈微红,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叠了上去,少女的手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用力。
陈默看着三只叠在一起的手,苍老的脸上浮现出欣慰与决然交织的光芒。他没有伸手,只是拄着手杖,用力一顿地板,声音洪亮而坚定:“好!好一个同舟共济!老夫这把老骨头,就陪你们这些年轻人,还有这位千年的老友,会一会这‘时空遗产’,斗一斗这魑魅魍魉!”
一种无声的、悲壮而坚定的同盟,在这闪烁不定、充满未知能量余波的实验室里,悄然结成。
然而,就在这热血涌动的时刻,就在陈默话音落下的瞬间——
**砰!**
实验室唯一一扇装着磨砂玻璃的小气窗外,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石子撞击的声响!
靠窗最近的方小雨猛地转头!
只见磨砂玻璃窗外,一个极其模糊的黑影,似乎一闪而过!
紧接着,一道极其短暂、却异常刺眼的**白光**,如同相机闪光灯,瞬间穿透磨砂玻璃的遮挡,在昏暗闪烁的实验室墙壁上,投下了一个稍纵即逝的、举着长焦镜头的、扭曲的人形剪影!
“有人!窗外有人!”方小雨失声尖叫,指向窗外!
实验室里刚刚凝聚的悲壮气氛瞬间冻结!所有人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苏轼猛地将林晚秋和方小雨拉向身后,眼神锐利如刀,首刺那扇小窗!陈默则迅速扑向操作台,试图调取实验室外部那个早己年久失修的监控探头画面。
窗外,只有沉沉的夜色,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黑影和白光,只是惊魂未定下的错觉。
但墙壁上,那残留的、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举镜人形光影烙印,却在无声地宣告:
沙漏之眼,从未离开。
同盟的誓言刚刚落下,未知的窥视者,己然叩响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