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天还蒙着灰,老街坊的石板路蒸腾着露水的凉意。
阿治揉着惺忪睡眼推开 "周记卤味" 的木门,卤水香混着柴火味扑面而来,父亲正往大铁锅里添桂皮,火苗舔着锅底,咕嘟咕嘟的声响像在唱晨曲。
"去把昨天泡好的狮头拿出来擦擦。" 父亲头也不抬,手里的长勺搅得卤水泛起琥珀色的涟漪。
阿治应了声,掀开墙角蒙着红绸的竹筐。那是他亲手扎的醒狮头,竹篾骨架绷着鲜黄绸缎,绒球缀着的金箔在晨光里忽闪,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前年阿治中考失利,整日闷在屋里。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后院堆满的竹篾、彩绸摆在他面前。
"试试扎狮头?" 父亲递来削得锋利的竹刀,"醒狮讲究精气神,就像这卤味,得沉得住气。"
"阿治!" 巷口传来清亮的喊声。
阿珠扎着高马尾,校服裙摆沾着草屑,怀里抱着鼓槌,"狮队今天加练,就差你了!"
她瞥见阿治手里的狮头,眼睛亮起来,"新做的?太帅了!"
正说着,街角传来引擎轰鸣。三个染黄毛的青年骑着摩托横在店门口,领头的叼着烟踢了踢门框:"周老板,听说你儿子要去省城比赛?"
他吐了口烟,烟雾在狮头前散开,"不如把店面盘给我们,保证比你卖卤味赚得多。"
阿治攥紧了狮头,父亲擦着手从后厨出来, 往门口挂上新写的招牌 ——"周记醒狮卤味坊"。
"孩子有他的路。" 父亲指着墙上挂着的旧狮头,那是爷爷留下的,褪色的鬃毛里还沾着当年庆典的炮仗灰,"就像这卤水,越熬越香。"
暮色降临时,老街响起激昂的鼓点。
阿治戴着新扎的狮头跃上高桩,月光洒在绸缎上,折射出细碎的金芒。狮尾翻飞间,他看见父亲在人群里笑着往保温桶添卤味,热气裹着八角、香叶的香气,混着喝彩声飘向夜空。
这一刻,醒狮的威风与卤味的醇厚,在老街上酿成了最动人的烟火气。
省城的比赛场馆穹顶高悬,聚光灯如同白昼。
阿治摸着狮头边缘被自己得发亮的绸缎,耳旁回响着父亲临行前塞给他的小布包,里头是浸透卤汁的陈皮,"想卤水味了就闻闻"。
台下观众的喧嚣混着此起彼伏的狮吼声,像煮沸的卤水般翻腾。
"下一组,岭南镇周记醒狮队!"
鼓点骤响,阿珠的鼓槌在空中划出利落弧线。
阿治和队友化作两头金红醒狮,踩着鼓点跃上梅花桩。
桩阵摇晃间,他瞥见观众席里闪过熟悉的藏青围裙,父亲竟连夜搭货车赶来,怀里还抱着那只印着 "周记卤味" 的铁皮保温桶。
突然,右侧桩面的露水让狮爪打滑。
千钧一发之际,阿治想起父亲熬卤时说的 "稳得住火候,才能熬出真味",猛地绷首脊背,借着惯性腾空跃起,狮头在空中划出惊艳的抛物线。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父亲手中的保温桶跟着颤抖,溢出的卤香混着汗味,在燥热的场馆里格外清晰。
载誉归来那日,老街摆满了庆贺的长桌。
阿治的新狮头被供奉在祠堂中央,父亲将祖传的卤料秘方郑重地交给他,泛黄的宣纸上,"陈皮九钱,八角五枚" 的字迹旁,多了行新鲜的小楷:"醒狮精神,亦是匠心"。
如今,"周记醒狮卤味坊" 的招牌在霓虹中愈发鲜亮。
阿治在卤味店后堂支起竹篾架,教孩子们扎狮头时总会说:"看这骨架,要像卤味的香料配比,分毫不能差;这彩绸,得像卤汁浸润食材,层层入味。"
每当暮色漫过青瓦,卤香与狮鼓声便在街巷间交织。
阿治戴着狮头穿梭在食客中间,看父亲往孩子们碗里多夹两块卤蛋,突然明白:有些传承不必惊天动地,就像卤水与醒狮,一个暖了胃,一个燃了心,都是刻进血脉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