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交谈声不高,却清晰地落在甄瑜耳中。他小口啜饮着碗中温热的糖水,清甜的梨汁混合着冰糖的甘润滑过喉咙,本该是极熨帖的享受。
然而,温客行那刻意压低的、带着某种隐秘亲昵的语调,还有他看向周子舒时那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关注和……欢喜?像一根根细小的芒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甄瑜的心底。
起初,重逢的喜悦和热闹的气氛掩盖了异样。但此刻,当喧嚣稍歇,当温客行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倾注在那个才认识多久的周子舒身上,当那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外人难以插足的、自成天地的熟稔和默契时,甄瑜后知后觉地品咂出了那丝被他忽略的、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他握着温润瓷碗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浓密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是困惑,是失落,更是一种被忽视、被边缘化的……委屈和……愤怒?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周絮一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阿行所有的关注?他们十几年的情谊,并肩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情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半路冒出来的痨病鬼?
阿行不仅为了这个人,彻底忘记了带自己“潇洒人间”的承诺,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在江南游荡了半个多月!
如今好不容易重逢,阿行的眼睛却像是黏在了周絮身上,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只顾着和他谈笑风生,仿佛自己……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闷气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向来清冷自持的脸上,此刻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阴霾,唇角紧抿,连带着喝糖水的动作都带上了几分生硬的抗拒。
温客行正沉浸在与周子舒言语交锋的乐趣中,并未留意到甄瑜的异样。但一首将全部心神都系在甄瑜身上的叶白衣,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周身骤然低沉下去的气压和那紧抿的唇线。
叶白衣的心立刻揪紧了。他放下手中正欲给甄瑜添糖水的玉勺,微微倾身靠近,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在甄瑜耳边响起:“阿瑜?怎么了?是这糖水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仔细逡巡着甄瑜的脸庞,试图找出任何不适的端倪。
叶白衣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温客行和周子舒之间那微妙的气场。
温客行脸上的笑容一滞,终于将黏在周子舒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和些许茫然,转向甄瑜。
当看清甄瑜那明显带着不快的脸色时,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了上来。
“阿瑜?” 温客行的声音也带上了急切,身体下意识地就想越过桌子靠近,“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赶路太累了?还是这菜不合口味?”
他目光扫过甄瑜面前几乎没动几筷子的新菜,又看看他手中那碗喝了一半的糖水,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是货真价实的担忧。
然而,此刻的甄瑜,心中那股无名火正熊熊燃烧。
温客行迟来的、仿佛施舍般的关心,非但没有浇灭那怒火,反而像浇了一瓢油,让它烧得更旺了!刚才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问?
他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首首撞上温客行关切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亲近,只剩下冰冷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避开温客行伸过来的手,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带着明显的抗拒:“没什么!困了!”
话音未落,甄瑜己“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糖水碗重重搁在桌上,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引得周子舒侧目看来。
他不再看温客行,更不看周子舒,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让他更加烦躁。
他霍然起身,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一把拽住身边叶白衣的衣袖,力道之大,几乎将猝不及防的叶白衣也拉得一个趔趄。
“叶白衣,走!开间上房,我要休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叶白衣被他拽得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温客行瞬间错愕僵硬的脸色,反手便稳稳地扶住了甄瑜的手臂,声音依旧温和而顺从,带着安抚的意味:“好,我们这就去。”
他半扶半护着明显在气头上的甄瑜,转身就朝雅间门口走去,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甄瑜的脚步迈得又快又急,带着逃离的意味。
叶白衣紧跟着他,高大的身形如同一道坚实的屏障,隔绝了身后投来的所有目光。
温客行完全懵了。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脸上的担忧和急切凝固成了茫然和不知所措。
他眼睁睁看着甄瑜拽着叶白衣离开,那决绝的背影仿佛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眼底。阿瑜……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是因为自己刚才和周絮说话忽略了他?可……可阿瑜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感易怒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失落感和一丝被排斥的委屈,悄然漫上温客行的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叫住甄瑜问个清楚,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雕花木门在甄瑜和叶白衣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隔绝了他与阿瑜之间某种看不见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