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付完钱,又热情地招呼着局促不安的曹蔚宁:“曹兄,相请不如偶遇,若不嫌弃,不如一同坐下喝杯水酒?这岳阳地界,曹兄想必比我们熟悉,正好请教一二。”
曹蔚宁正愁无以为报,又见温客行如此热情豪爽,自然感激不尽,连连道谢后在桌边坐了下来,眼神还时不时往阿湘看去,也没注意到温客行因此瞪了他好多眼。
这一番热闹的小插曲,甄瑜全程并未过多关注。他的心思还沉浸在重逢的复杂情绪和眼前的美味佳肴上。
温客行对叶白衣的敌意,周子舒的身份,以及温客行和周子舒之间那古怪又熟稔的互动,都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不一样了,但他懒得深究。
此刻,叶白衣刚剥好的一小碟晶莹虾仁又适时地推到了他的手边。
叶白衣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一边继续体贴地为甄瑜布菜、添茶,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温客行和周子舒。
当看到温客行极其自然地向周子舒伸手要钱,而周子舒虽然一脸嫌弃却还是无奈地给了时,叶白衣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那弧度极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玩味。
原来如此……看来这位突然出现在阿瑜身边的疑似鬼谷的温客行,他的心思,似乎还被另一个人牢牢占据了。那不经意间流泻出的熟稔、依赖和占有欲,可做不得假。
温客行对阿瑜依旧有着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关注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这份在意,与他对周子舒的那种,似乎有些不同。
并且,这个温客行,似乎并没有察觉到。
三心二意可不好啊。容易被人撬墙角。
心中的那点因温客行对甄瑜的态度而升起的醋意和警惕,悄然消散了大半。
叶白衣收回目光,重新专注于身边的人。他拿起银筷,夹起一块甄瑜多看了一眼的桂花糯米藕,笑意盈盈地放入甄瑜面前的骨碟里,声音温润:“阿瑜,尝尝这个,甜而不腻,藕香清幽,配着这洞庭的秋意,正好。”
甄瑜“嗯”了一声,夹起那块藕放入口中,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微微眯起眼,享受着这熟悉的美味和叶白衣无微不至的照顾,暂时将那些纷扰的思绪抛在了脑后。
桌对面的喧闹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只有身边这个人,和他带来的这份熨帖,才是此刻最真实的触感。
叶白衣看着他满足的侧脸,眼底的笑意更深,如同投入暖玉的温泉水。不急,他的小青蛙,还在他的网里,安然地享受着温水。
至于别的……只要不碍着他的事,便随他们去吧。
——
醉仙楼二楼临窗的雅间里,一张宽大的八仙桌旁围坐着西人。桌上杯盘狼藉,残羹冷炙犹存,却又有新添的热菜香气袅袅升起,混杂着洞庭湖特产的鱼鲜、陈年花雕的酒香以及各色点心的甜腻,形成一种奇特的、热闹又慵懒的氛围。
窗外,岳阳城的喧嚣市声透过雕花木窗隐隐传来,如同隔着一层纱幕的背景音。顾湘和曹蔚宁的身影一前一后渐渐远去。
温客行谈笑风生,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在周子舒和甄瑜之间流转,但大部分时间,那灼热的光亮都胶着在周子舒身上。
他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清风剑派掌门莫怀阳——那个在江湖上以老谋深算、手段圆滑著称的“老狐狸”,言语间充满了辛辣的讽刺。
他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瓷杯中晃荡,映着他眼底的冷光。
“莫怀阳那老狐狸,啧啧,手段心机样样不缺,偏偏养出了曹蔚宁这么个……”
温客行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最终带着几分鄙夷地吐出,“……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你说可笑不可笑?清风剑派偌大的家业,将来交到这么个书呆子手里,怕不是要被人连骨头都啃干净?”
周子舒神色淡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
他瞥了一眼正低头小口喝着叶白衣递过来的冰糖炖雪梨的甄瑜,又看了看兀自说得起劲的温客行,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哦?温大善人既然如此瞧不上这只‘小白兔’,方才又为何要派你家那只伶俐的小辣椒,巴巴地去使那‘美人计’?莫不是……别有深意?”
他刻意加重了“美人计”三个字,眼神促狭地扫过温客行。
温客行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绽开更大的弧度,带着一种被戳穿心思后反而更加理首气壮的赖皮劲儿。
他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周子舒,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和邀功:“阿絮,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让阿湘去,还不是为了你那傻徒弟张成岭着想?那小子现在不就窝在岳阳派里吗?清风剑派和岳阳派同气连枝,派阿湘这个机灵鬼过去,正好替你探探风声,看看你那宝贝徒弟在岳阳派过得如何,是否安全无虞。我这可是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紧紧锁着周子舒的反应。
周子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微微一哂。温客行这话,三分真七分假,探听张成岭是其一,借机在岳阳派埋下钉子、搅动风云恐怕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不过,他并未点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那倒要多谢温兄费心了。”
语气听不出多少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