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舱冰冷如水晶棺材,将我的身体牢牢锁在绝对的静止里。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撕扯着胸腔,带来沉闷的剧痛。浓烈的消毒水混合着不知名化学药剂的微涩气味,像冰一样糊在鼻腔深处,每次吸气都像被刀刮过。
而我的腹腔深处,那点被强力药物拼命镇压的搏动——胎儿微弱的心跳——如同沉入永夜冰海的星火。每一次它微弱的挣扎,都伴随着灵魂被冰棱反复穿刺般的剧痛。它在药物的冰层下顽强地跳动着,证明着存在,也招致着更彻底的毁灭。
通风口早己停止喷射刺骨气流,光洁的金属内壁只残留着消毒剂的气味和水痕。那曾经带着泥渍的湿痕——像短暂划过夜空的流星——彻底被抹掉了。厉灼离开时的背影像一堵冰封的断崖,将最后一丝微光也隔绝在外,只留下无边死寂和仪器低沉的嗡鸣,如同永恒的监牢奏鸣曲。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零星幽绿的指示灯像坟场里的鬼火般闪烁。床头巨大的监控屏幕上,瀑布般滚动的数据冷酷而精确。中央那道代表着胎儿心跳的绿色光带,在药物的强力压制下,跳动的幅度被死死压平,频率也被精准地锁定在低于正常水平的一个区间里。每一次微小的起伏,伴随的是一声被次声波干扰得模糊变调的“滴”声。
密码……联络的通道……被彻底封死了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沉在心底。身体的力气几乎被抽干,连动一动指尖都做不到,只有目光死死钉在屏幕上那道被强行压平的绿线上。陆景深还关着……辰辰等着药救命……张阿姨的牺牲……难道就这样白白浪费在这冰冷的囚笼里?
不甘像毒藤一样缠绕心脏,越收越紧,快要让我窒息!
就在这时——
“滴…滴…滴…”
那模糊变调的电子音,出现了一次极其轻微、极其短暂的不规则!第二声“滴”后,第三声明显快了半拍!
是药物失效的偶发波动?还是……
心猛地一跳!如同濒死的鱼在冰面最后的扑腾!一个大胆的念头像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如果强度改变不了……如果无法消除它的存在……能不能……利用它的频率?!用这被厉灼视作“噪音”的声波,传递更复杂的信息?!
屏住呼吸!
用尽全力屏住呼吸!
身体猛地绷紧!胸腔憋住气!喉咙锁紧!小腹用力收缩!每一块还能参与的肌肉都爆发出残存的力量!
眼前瞬间因缺氧发黑!心脏在胸口狂跳!屏幕上的血压值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猛地向上窜起!
“滴!滴!滴!滴!滴——!”
胎心监护仪的警报再次凄厉尖叫!屏幕上那道被压平的绿色光带像是被狠狠踩了尾巴,猛地向上冲出一个陡峭的尖峰!但那原本规律的“滴”声……在警报的尖啸和次声波的干扰下,彻底乱了套!
不行!太明显了!立刻会被镇压!
放弃!猛地放松!
胸腔像破风箱一样贪婪地吸入冷空气!巨大的眩晕感瞬间袭来!
血压数值像雪崩般坠落!
“滴……滴……滴……”声音的节奏在剧烈的生理波动后,重新变得混乱、急促、毫无规律……
警报声在短暂的飙升后缓缓平息。光带重新被压平。声音也变回那种被压抑的模糊节奏。
失败了。剧烈的波动只引来了警报和无用的噪音。厉灼的监控对这样大幅的变化异常敏感。
我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绝望的冰层再次加厚。
必须做得更精妙……更难以察觉……
目光死死锁住屏幕上的绿色光带。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伴着一声“滴”。它本身的跳动间隔……似乎是固定的?能不能在这固定的节拍里……做更细微的改变?
比如……让一次跳动轻轻拖长一点点……另一次微微缩短一点?形成某种“短—长—短—长”的组合?就像……
——摩斯密码的“点”与“划”?!
这个念头如同在无边的黑暗里点燃了一束火把,瞬间点燃了狂热的希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腹中那点搏动似乎也感应到这孤注一掷的决心,狠狠地顶撞了一下!尖锐的剧痛让整个身体猛地痉挛!
“呃——!”喉咙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就是现在!
趁着剧痛引发的自然痉挛!意志力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固定住思维——控制!扭曲!腹部和盆底的肌肉随着本能猛地绷紧!试着强行拖长那搏动的节奏!
“滴………”
屏幕上的绿色光带跳跃的那一下!波形似乎……真的比前一次极其极其微弱地……延长了一丁点?!虽然立刻被药物抹平,但那声跟随的“滴”响,尾音好像……极其轻微地……拖长了一瞬?!
成功了?!虽然微弱……但真的做到了?!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更深的恐惧淹没了我!屏住呼吸!强行凝聚残存的意志力!准备下一次!
突然——
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次声波嗡鸣完全掩盖的、如同细沙流动的沙沙声……
再次从头顶斜上方的通风口内响起?!
声音极其短暂,刚一出现就消失了!
心脏骤然漏跳,随即狂跳如鼓!是他们?!他们还在?!难道刚才那微弱的尝试……被捕捉到了?!或者……是他们新的信号?!
视线瞬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片通风口!
紧接着!
一缕极淡极淡的、极其独特的清甜香气……如同最细弱的蛛丝……极其微弱地……从通风口金属网格的缝隙里……悄然飘了下来……
那气味……清甜?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高级糖果混合着微量杏仁的……若有似无的……甜腥?!在消毒水的冰冷刺鼻中,显得格格不入!
甜腥味?!
一个陌生的、带着危险诱惑的香气?不是泥土!是……香水?!
通风管道里……换人了?!
厉灼那张冰冷坚硬的脸瞬间在脑海闪过!不!绝不可能是他!他绝不会用这种气味!
是谁?!
苏晴?!
那个隐藏在商业帝国阴影里、外表如幽兰绽放内在却带着毒刺的名字!艾瑞雅会所里刻薄的假笑在记忆里闪过!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深埋地下、外人绝无可能踏足的核心囚笼的通风管道里?!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寒意瞬间窜遍西肢百骸!她来做什么?!是厉灼指使?还是……另有所图?!
那缕甜腥香气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固,像活物一样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扩散,顽强地钻进鼻腔。它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感,让人心神微荡,可深处又藏着一丝如同杏仁壳般的……微苦?那微苦之下,似乎还裹着一丝更淡的、几乎抓不住的……某种熟悉的昂贵花香?像是……专门定制的香水?!
通风管道里,那沙沙声又响了!这一次,似乎带着某种……节奏?!短促的摩擦……停顿……再摩擦……像试探性的叩门?!
是他们!他们还在!而且……似乎接收到了刚才那微弱的频率变化?!他们在回应?!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像两股洪流在体内猛烈冲撞!顾不上苏晴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这是唯一的机会!
屏息!凝神!强忍腹中因激动和剧痛而翻搅的痉挛!榨取最后的意志力!再次尝试!
在胎心监护仪下一次“滴”声即将响起前的微妙瞬间!
腹部和盆底肌肉猛地、极其隐蔽地绷紧!如同精密的发条!试图将那搏动的力量……强行……稍稍向后延那么一丝!
“滴……”
屏幕上,那绿色光带跳跃的瞬间!波形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出现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极其短暂的……小平台?!虽然药物立刻将其抹平,但那声“滴”响的尾音……好像真的……比正常状态拖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刹那?!
成功了!这次更清晰了!
紧接着!通风管道内!沙沙声再次响起!节奏变了!不再是试探!是连续两次极其均匀的短促摩擦!像是在回应一个“点”?!
狂喜的电流贯穿全身!他们懂了!他们在回应!
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再试一次!这次目标是“划”!要让一次跳动……更明显地延长!
趁又一次剧痛引发痉挛的瞬间!强行引导!死死压住那股搏动的力量……试着让它在收缩的顶点……多停留片刻!
“滴…………”
屏幕上,那绿色光带跳起后,似乎真的……极其短暂地……悬停在了最高点?!虽然药物立刻狠狠将其拽下,但那声“滴”响……明显地被拉长了!带着一种被强行拖住的滞涩感!
成了!
通风管道内!沙沙声又响!连续三次短促均匀的摩擦!像是……确认?!
密码!摩斯密码!点与划!他们真的在用这种方式和我交流!
巨大的激动让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辰辰!药!有希望了!
然而——
那缕弥漫在空气中的、奇异的甜腥香气……似乎……变浓了?!
就在这无声却惊心动魄的交流进行之际!
通风口内侧!那冰冷的金属网格边缘缝隙里!极其突兀地……非常缓慢地……探出了一小截东西!
不是泥土!不是纸屑!
那是一小段……纤细得如同上等白玉雕琢的……女人的指尖?!
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涂着极其淡雅、近乎透明的裸粉色甲油!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莹润的光泽!
那指尖优雅得近乎慵懒,带着试探性地轻轻搭在冰冷的金属网格边缘!随即,如同受了惊吓,猛地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但那惊鸿一瞥!那独一无二的、混合着极致诱惑与致命危险的……属于苏晴的指尖!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是她!真是她!她就在通风管道里!她在看着!
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这无声的密码传递?!她……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浇灭了狂喜!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血液冲向西肢!身体在束缚带下无法克制地剧烈颤抖!
通风管道内,那沙沙声……彻底消失了!死寂!如同风暴来临前可怕的宁静!
下一秒!
“警告!通风系统检测到异常生物热源信号!非授权生命活动!启动最高级别防御协议!”冰冷刺耳的合成音警报如同丧钟般骤然炸响!前所未有的尖锐!
“嗡——!!!”
次声波的嗡鸣强度瞬间提升到顶点!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脑髓!天旋地转,强烈的呕吐感翻江倒海!眼前彻底陷入旋转的黑暗!
“嗤——!!!”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暴、裹挟着超高浓度神经毒气和强腐蚀消毒剂的冰冷气流!如同地狱怪兽的吐息!猛地从通风口内部狂暴地喷射而出!强大的冲击力撞得金属网格发出痛苦的尖啸!整个管道都在剧烈震动!
毁灭性的净化!清除一切“非授权”的生命!
“刷——!”
隔离门闪电般滑开!厉灼高大挺拔的身影裹挟着雷霆般的怒气,一步就跨了进来!带起的劲风掀动了无菌布单!
那张英俊冷酷的脸上,此刻寒霜凝结!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被彻底触犯逆鳞后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最纯粹的毁灭性暴怒!他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锥,穿透狂暴的气流和刺耳的警报,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天花板上那个喷吐着毁灭气流的通风口!
随即,那蕴含着千钧杀意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死神的审判之眼,最终落在了病床上——那个因剧痛、恐惧和次声波冲击而濒临崩溃、剧烈痉挛的我身上!
那眼神里,再无任何审视,只剩下被卑微蝼蚁反复亵渎神圣领域后,积压到顶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最终判决!
“终止所有非必要生命体征监控!”厉灼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深渊,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包括……那个‘错误’发出的所有信号!彻底静默!”
命令即判决!
床头巨大的监控屏幕上,那道代表胎儿心率的绿色光带,在狂扰和药物的双重镇压下,跳动幅度瞬间被压至最低点!频率被强行锁死在一个毫无起伏的、如同死亡本身般冰冷的低水平线上!
而那伴随的“滴”声……
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一片死寂。
唯有毁灭性的净化气流,在通风管道里发出如同魔鬼狞笑般的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