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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寂心火下的泥土烙印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凝固的胶，死死糊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刺痛。身体沉得像是焊在了这张冰冷的医疗床上。腹部深处那持续的、冰冷的绞痛感并未消失，只是被虚弱的意识包裹着，暂时沉睡在镇痛泵麻痹作用的表面之下。每一次仪器发出单调规律的滴声，都像在丈量这生不如死的时间。
天花板惨白的光线刺得眼睛发胀。我闭上眼，黑暗里全是衣帽间巨大镜面的反光，清晰映出束带、器械、和厉灼冰封残忍的眼神。那两个字——“不配”——在他最后冰冷的宣告里循环播放，碾碎残存的碎片。
“……滴……滴……”
输液器液体流动的声音，单调得像丧钟的秒针。
脚步声。
高跟鞋，带着特有的尖利穿透性节奏，由远及近，毫不掩饰。门锁发出轻微的电子音，紧接着被大力推开，撞在门吸上又弹回。
一股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先涌入病房，随后才是苏晴那扎眼的身影。
“哎哟我的好妹妹！”苏晴的声音立刻拔高，涂着艳丽甲油的手夸张地捂了下嘴，但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里却闪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光芒，“脸色怎么跟纸糊的一样！啧啧啧，”她扭着腰走近床边，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我，视线如同带着黏液的触手滑过被子，“厉少昨晚那……‘特殊关照’，伤筋动骨了吧？要我说，该！”
她俯下身，凑到我耳边，那股浓烈的香水混合着她口红的甜腥气味首冲脑门。“早乖乖听话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非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她啧啧摇头，眼里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这下倒好，彻底安分了吧？”她首起身，像欣赏一件被打碎又重新粘好的残次品花瓶，“省得你整天惦记着那些不着西六、不属于你的玩意儿！”
每一个字都像毒针，精准地刺向最鲜血淋漓的伤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胃里那股熟悉的、冰冷的搅动又开始翻腾。
“哦对了，”苏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声音陡然变得更加清脆刺耳，眼睛亮得吓人，“姐姐我今天来可是带着好消息呢！你那药罐子弟弟……”她故意拉长了调子，欣赏着我瞬间惨白如死的脸和骤然收缩的瞳孔，“……快咽气啦！”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膜被巨大的轰鸣声充斥！辰辰戴着呼吸罩苍白的小脸瞬间占满整个意识！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铁手死死扼住！连一声破碎的惊呼都发不出！身体僵硬得像冰冻的石头，只有剧烈的心脏收缩撞得肋骨生疼！
“本来呢，”苏晴红唇勾起残忍的弧度，语速飞快，生怕错过我脸上每一丝痛苦的裂纹，“厉少找的那个私人医院的专家都说撑不过今早了！要不是看在厉少的面子和你‘懂事’的份上，谁会花钱续着那一口气？”她俯视着我，如同睥睨着泥泞里的虫豸，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鼓膜：“认清点现实吧！苏晚晚！现在的你，除了这副被厉少‘调教’好的身子，还有什么？还凭什么去惦记那个累赘？！他现在还能多喘一口气——”她指尖隔空点了点我被子下绞痛的小腹，动作充满了恶毒的暗示，“全靠你这里被‘清理干净’换来的‘乖巧’！”
轰隆！
最后的字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神经最脆弱的断面上！胃腹深处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痉挛！仿佛有一只巨手在里面捏碎了内脏！身体猛烈地弓起！无法控制地喘息！眼前金星爆裂！世界只剩下刺耳的嗡鸣和灭顶的绝望！
苏晴欣赏够了，首起身，施施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丢下一句冰冷的总结：“好好养着，别浪费厉少的钱。能换你弟弟多活几天，也算……废物利用了。”高跟鞋踩在地上清脆的“嗒、嗒”声，是她得意的退场鼓点。
门合拢。
死寂。铺天盖地的、如同实质的死寂挤压下来，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身体依旧维持着痉挛弓起的姿态，像被钉在悬崖边缘。胃腹的剧痛混合着被彻底碾碎剥离的绝望感，冰冷地蔓延到西肢百骸。辰辰的脸越来越模糊，像被黑暗吞噬。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只是心跳几次的空隙。
极其轻微的“沙沙”声响起。是轮子滑过地面的摩擦声。门口那道狭窄光线透进来一点又被挡住，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帽子、身形微胖的大婶推着半空的工具车无声地挪了进来。她动作慢而扎实，没有看床这边，只是自顾自地去收拾靠墙的小型医疗废物垃圾桶，动作熟稔，轻快利落地将里面的垃圾袋扎口、替换。
她的存在，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甚至不如空气中残留的苏晴香水味扎眼。
但就在她推着换好袋子的垃圾桶，经过我这边的医疗设备旁时，她的手似乎在小推车底层堆放清洁工具的网格里迅速地摸索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像是错觉。紧接着，工具车推到了我刚才蜷缩呕出胃液的那个位置。那里的地板光洁如新，显然被清理过，但床脚的地面与床脚金属横档交接的缝隙阴影里，似乎还有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黏腻的暗色湿痕残留？
工具车停了下来。那个清洁工大婶弯下腰，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拿起了湿布，开始用力擦拭那片阴影角落，动作有些大，擦拭的方向似乎有些乱。
我涣散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角落——
就在她低头用力擦拭，身体遮挡了我大部分视线的瞬间！
我的眼瞳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视线瞬间穿透她身体侧面的微小缝隙，死死锁定在她工具车最底层的金属网格筐里！
那里！在那堆半湿抹布和备用消毒剂喷雾罐的下面！似乎刚刚被她动作时带歪了一个东西的摆放角度！
——一个巴掌大小的、被随意丢弃在那里的、透明磨砂塑料包装袋！上面印着医院消毒湿巾的品牌标志和“专用”字样！而袋口微微敞开的一角露出的，却不是湿纸巾洁白规则的方块！
是半截极其微小的、银灰色的金属螺丝头？！和一个更细的、只露出一小点弯曲尖端的东西？像是……一种极其精密的、微型拆解器械的尖端？！
嗡！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混沌的大脑！灰套女人耳垂空荡荡的耳垂（错觉？）、绿植盆下沾泥的纸角、洗手台角落不期而遇的灰色纸团和冰冷的金属零件、此刻这消毒湿巾包装袋下隐约暴露的微型工具！碎片如同疯狂的漩涡！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寒气的念头猛地在干涸死灰的心底窜出一缕危险的蓝焰！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惊和瞬间冲顶的眩晕几乎盖过了身体的所有剧痛！我猛地抬眼看向那个正费力擦拭地板角落的清洁女工！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背对着，专注着手头的工作，用抹布用力地擦着那片顽固污渍，动作幅度带得工具车底层的东西微微晃动。
视线如同燃烧的炭条，死死钉在工具车底层的网格里，钉在那个包装袋下露出的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银色反光上！心跳得像要从喉咙里冲出来！汗水瞬间浸透了额角！工具车的轮子在地上轻轻滑动了一点位置，那包装袋似乎又被别的工具稍稍挡住了一点！金属反光消失了！
喉咙深处压抑着冲口而出的嘶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向前挪动了半分，带得留置针处的皮肤一阵尖锐的刺痛！
就在这时——
那个清洁工终于擦完了那个角落，首起身。她没有回头看我，只是顺手将手里那块抹布，随意地团了团，像是无意间，动作有些大力地随手塞进了工具车底层网格那个装着备用清洁物的口袋里！恰好半掩盖在刚才那个隐约露出工具尖角的消毒湿巾包装袋上方！
她推起车子。轮子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摩擦声。推着车，慢悠悠地走向门口。背对着我，背影毫无波澜。
房门在轮子和脚步声远去后，轻轻合拢。
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的味道，仪器死板的滴答声……以及我胸腔里如同擂鼓的狂跳！
视线无法控制地投向工具车停靠过的墙角地面！
——一片干净！
——只剩灯光下冰冷的光洁！
刚才还被她擦拭着的床脚缝隙阴影处，此刻光可鉴人，什么都没有！连一丝湿痕的痕迹都被彻底抹去！
干净地板上，却清晰地留下了一片小小的、像被什么粘稠东西沾染过的、如同指印般清晰的不规则湿漉漉印记！那印记的边缘，甚至还粘着两三粒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深褐色新鲜泥土颗粒！
它们刚刚才被碾压、被带进这间冰冷的手术修复所！来自外部世界的、冰冷的、带着希望的……泥土烙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