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狗
云梦泽
黑水坊市。
这个坐落在云梦泽边缘、由三流修仙家族“青阳李家”庇护的坊市,一如既往地喧嚣着,也一如既往地弥漫着一股子药渣与凡人汗水混合的、略带腥甜的古怪气味。
坊市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家名为“陈氏杂货”的铺子,门前那块歪歪扭扭的木匾早己被风雨侵蚀得看不清字迹。
铺子里,一个身影佝偻的老者,正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柜台上的几株草药。
他叫陈平,是这家铺子的主人。
他的头发己然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双眼深陷在眼窝里,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若非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以及体内那一丝若有若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波动,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行将就木的凡俗老头。
可他偏偏,是个修士。
炼气期……一层。
一个停滞在炼气一层足足六十年的老修士。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陈平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起来。
他捂着嘴,掌心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不用看也知道,是血。
他的寿元,快要尽了。
而他还是个光棍。
凡人寿数难过六旬,踏入炼气,可增寿一甲子。
他二十岁侥幸感应到气感,踏入炼气一层,如今己是快八十高龄,而身体却也不比凡人强,感觉距离大限也快了。
“老陈,还没死呢?”一个带着调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来人是个光头大汉,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纹着一条过肩的黑蛟,腰间挂着个酒葫芦。
他是坊市里有名的散修,王大虎,炼气西层的修为,平日里靠着给商队当护卫和在云梦泽里捞些水产为生。
陈平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道友说笑了,阎王爷嫌我这身老骨头塞牙缝,暂时还不要。”
王大虎哈哈大笑,走进铺子,随手将一个滴着水的布包扔在柜台上,一股浓郁的腥气散开。
“喏,今天运气好,搞到一头一阶下品的铁背鳄,这妖丹给你,老规矩,换三张你那最低阶的‘净身符’。”
陈平解开布包,一颗鸽子蛋大小、散发着微弱灵光的黑色妖丹躺在里面,上面还沾着血丝。
他没去计较这妖丹品质低劣,也没去说自己的净身符一张就要三块下品灵石,而这妖丹撑死也就值十块。
他只是点了点头,颤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摸出三张黄纸符箓。
小本生意,邻里街坊,又是坊市里为数不多肯跟他这“老废物”说话的人,计较太多,就没朋友了。
王大虎拿了符,也不多留,临走前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老陈,想开点。咱哥俩都是烂命一条,能多活一天,就是赚的。晚上去不去‘春风楼’听曲儿?张寡妇新谱了首小调,那滋味……啧啧。”
陈平摇了摇头,目送王大虎离去。
春风楼?他没那个闲钱,更没那个心情。
他这一生,如同一场笑话。
出身凡俗,年少时偶遇一落魄散修,测出他有下下品的“伪灵根”,给了他一本最粗浅的《引气诀》,便飘然而去。
他欣喜若狂,以为自此踏上仙途,哪知这伪灵根的资质,连狗都嫌。
整整十年,耗尽家财,方才勉强引气入体,踏入炼气一层。
然后,就再无寸进。
六十年啊……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
当年一同在坊市里挣扎的道友,有的突破失败,身死道消;有的得了机缘,早己搬去了更大的仙城;还有的,像他一样,在绝望中老去,化作一抔黄土。
只有他陈平,还守着这家从师傅手里继承下来的破铺子,像一条被拴在原地的老狗,苟延残喘。
他从学徒就跟着师傅打理这家店。
这店比他还老。
他怕死。
深入骨髓的怕。
他不止一次在午夜梦回时,看到自己冰冷的尸体被两个李家护卫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坊市,扔进乱葬岗,被野狗分食。
每每这时,他都会被惊醒,然后彻夜难眠,感受着体内生机的流逝,那种无力与恐惧,足以将人逼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坊市的喧嚣也随之沉寂。
陈平关上铺门,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古镜,镜面模糊,布满了铜锈,边角还有几个缺口,看上去比他这家铺子还要破旧。
这是他师傅的遗物,也是他最后的希望。
师傅当年就是寿元耗尽而亡,临死前,将这面镜子交给他,只说此物或许有些不凡,但他研究了一辈子也没弄明白。
陈平也研究了几十年,除了发现它坚硬无比,水火不侵外,再无任何特异之处。
往里面注入灵力,更是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
“老伙计,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平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他将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再次尝试着注入古镜。
依旧是毫无反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缓缓将他淹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一次,咳出的血更多,几滴鲜血,不偏不倚地溅落在了青铜古镜的镜面上。
就在这时!
异变突生!
那古镜上的血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吸干,紧接着,古镜上那厚厚的铜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剥落。
嗡——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轻鸣,在陈平的脑海中响起。
他手中的古镜,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镜面之上,一层蒙蒙的宝光流转,虽然微弱,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陈平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镜子,那颗早己枯寂的心,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岩浆!
六十年的等待,六十年的绝望……难道,就在今天,就在这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迎来了转机?
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就是……我的道缘么?
他这几十年也用尽了各种办法,滴血,水泡,土埋,甚至他都想要撒泡尿,可都没用。
难道就得是临死前这口老血!
道缘!
绝对是道缘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