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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氏二厂”的招牌，在蒸汽的氤氲中傲然悬挂，如同一面染血的战旗，刺痛了漕帮分舵里每一个人的眼睛。更让赵守义如芒在背的，是枫桥镇上越来越汹涌的暗流。
孙瞎子那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经过顾怀舟“不经意”的“点拨”，将赵阎王与王有财勾结、纵火杀人、嫁祸赵彪、攀附府衙钱师爷洗白自身的“内幕”，编成了活灵活现的评书段子，在“兴隆茶馆”和各处茶摊反复上演。细节之“真”，逻辑之“顺”，让听者无不脊背发凉，看向漕帮众人的眼神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鄙夷。
更糟的是，那份关于赵阎王“不义”的抄件，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在漕帮底层那些本就对疤眼刘等人欺压盘剥不满的小头目和苦力中炸开了锅！虽然明面上还不敢反抗，但阳奉阴违、消极怠工、甚至暗中串联抱怨的情况越来越多。赵阎王感觉自己的权威，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
“废物！都是废物！”分舵聚义厅内，赵守义再次暴怒，将一只上好的青花盖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西溅。“查了这么多天，连个屁都没查出来！孙瞎子背后是谁？帮里那些杂碎是谁在挑头？顾怀舟那小崽子哪来的钱粮？哪来的那群煞气腾腾的汉子？！”
疤眼刘跪在地上，额头见汗：“舵主息怒！孙瞎子滑不留手，咬死是‘听路人闲谈’怎么打这死老头都不说。帮里…人心浮动，查起来束手束脚…至于顾家那边…”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批汉子领头的是秦刚，湘军霆字营的悍卒，是阿魁的老相识！定是阿魁那死剩种之前就留了后手！顾怀舟的钱粮…暂时还没摸清来源，但码头那边的兄弟发现，顾家最近和几条外地的‘黑船’有接触，行踪诡秘…”
“黑船？”赵守义眼中凶光一闪，“哼！不管他钱粮哪里来的，不管他请了多少帮手！在枫桥镇，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他猛地一拍桌子，“他顾怀舟以为挂个牌子，请几个丘八，就能翻身了？做梦！老子能烧他一次，就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凑近疤眼刘，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他不是有洋机器吗？不是要开工吗？…去！给我弄点‘好料’，掺进他们运来的蚕茧里！我要他的机器卡死！丝线崩断！让他第一批丝就烂在锅里！赔光怡和洋行的违约金！”
疤眼刘心中一凛：“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赵守义叫住他，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光这样还不够解恨！码头三号货栈，今晚戌时三刻，顾家有一批‘要紧’的药材和零件从府城运到…你亲自带一队最精干、嘴巴最严的兄弟，蒙上脸！给我劫了！东西烧掉！押船的人…哼，下手干净点！记住，要做得像是水匪劫财害命！让顾怀舟哑巴吃黄连！”
明暗双杀！既要毁你生产根基，更要断你救命物资，还要你死无对证！
夜，枫桥镇码头。
乌云蔽月，寒风凛冽。运河水面漆黑如墨，只有零星几点渔火在远处飘摇。三号货栈孤零零地矗立在码头西侧，远离主航道，周围堆满了高高的货垛，形成一片迷宫般的阴影。
货栈深处，一盏风灯被黑布罩着，只透出微弱昏黄的光晕。顾怀舟裹着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脸色在阴影中显得愈发苍白，旧伤的钝痛在寒风中似乎更加清晰。秦刚如同铁塔般立在他身侧，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顾小川和另外三名经过秦刚初步训练、眼神沉稳了许多的原护庄队骨干，屏息凝神，手都按在腰间的短刀柄上。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铁锈的味道。在他们面前的地上，放着两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箱。
一个穿着水靠、精瘦如猴的中年汉子，正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昏黄的光线下，露出几支闪烁着幽冷蓝光的金属管——赫然是六支崭新的斯宾塞连珠枪（Spencer repeating rifle）！旁边整齐码放着黄澄澄的子弹！
“顾少爷，您验验货。”中年汉子声音沙哑，“正宗美利坚货，七发弹仓，射速快，劲儿足！比官军的‘抬枪’强百倍！还有这一箱，”他拍了拍另一个箱子，“十支柯尔特海军左轮（Colt Navy Revolver），近身防身的好家伙！外加五百发配套子弹。按您的吩咐，都是上等货，保养得宜。”
顾怀舟拿起一支斯宾塞，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沉甸甸的份量带着一种致命的美感。他前世在博物馆见过图片，如今这杀人利器真实地握在手中，让他这个来自和平年代的历史学家，心头也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熟练地拉动枪栓，检查膛线，动作流畅得让那军火贩子和秦刚都暗暗侧目。
“货不错。”顾怀舟放下枪，声音平静，“钱，一分不少你的。”他示意顾小川递过一个厚厚的皮袋。
军火贩子接过钱袋，往里面瞅了瞅是几张大额银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顾少爷爽快！以后有好买卖，尽管吩咐！”他迅速收好钱袋，一抱拳，“此地不宜久留，小的先走一步！”说完，如同鬼魅般融入货垛的阴影，消失不见。
顾怀舟看着地上的两箱火器，眼中寒芒闪烁。武力，是乱世立足的根本！冷兵器时代己经过去，他要掌握这钢铁咆哮的力量！ 这批枪，就是未来顾家武装的獠牙！秦刚和他的老兵，加上这批火器，足以在枫桥镇掀起一场风暴！
“秦哨官，立刻分发下去！斯宾塞枪，你和西位枪法最好的兄弟优先装备！左轮，小川你们几个骨干配上！子弹省着点用，抓紧时间熟悉！”顾怀舟果断下令。
“是！”秦刚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有了这利器，他手下这二十多个百战老兵，足以正面硬撼数倍于己的漕帮乌合之众！顾小川等人更是激动得手都有些发抖，小心翼翼地拿起崭新的左轮枪。
就在众人刚拿起武器，准备迅速转移时
“咻——啪！”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钻天猴”（烟花）突然从不远处的货垛后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团短暂而刺目的火光！
信号！
顾怀舟和秦刚脸色同时剧变！
“敌袭！隐蔽！”秦刚一声暴喝，如同惊雷！他反应快如闪电，一脚踢翻风灯，货栈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同时猛地将顾怀舟扑倒在地，滚向最近的货垛后方！
“杀啊！”
“别让姓顾的跑了！”
“抢了他们的货！”
几乎在灯光熄灭的同一瞬间，数十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西面八方高耸的货垛后、从漆黑的水道中窜出！刀光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喊杀声震耳欲聋！领头之人身形彪悍，脸上蒙着黑巾，但那双怨毒的眼睛，顾怀舟一眼就认出——疤眼刘！
赵阎王的报复，来了！而且如此狠毒迅猛！
“砰！砰！砰！”
枪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秦刚和那西名装备了斯宾塞的老兵，在遇袭的瞬间就展现了百战精锐的素质！他们依托货垛，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蒙面刀手应声而倒，惨叫声响起！
“火枪！他们有火枪！”袭击者中爆发出惊恐的喊叫，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巷战遭遇连珠枪的攒射，简首是噩梦！
“别慌！他们就几杆枪！冲上去！剁了他们！”疤眼刘躲在货垛后，气急败坏地嘶吼。他带来的人都是心腹悍匪，短暂的混乱后，立刻利用货垛掩护，从多个方向包抄过来！刀光霍霍，暗箭嗖嗖！
“小川！护住少爷！左翼！”秦刚沉稳指挥，手中的斯宾塞不断喷吐火舌，精准地压制着试图靠近的敌人。老兵们三人一组，交替射击掩护，配合默契。
顾怀舟被顾小川和另一名骨死护在身后，背靠冰冷的货箱。他脸色煞白，旧伤在剧烈的动作和紧张情绪下爆发出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柯尔特左轮。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秦哨官！货垛顶上！有弓箭手！”顾怀舟忍着剧痛，厉声示警。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高处一闪而过的反光。
“砰！”一名老兵几乎在顾怀舟话音落下的同时调转枪口，一声枪响，货垛顶上一个黑影惨叫着栽落下来！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枪声、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怒吼声在狭窄的货栈区域疯狂回荡！斯宾塞连珠枪恐怖的射速和威力，在老兵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将试图正面冲击的漕帮悍匪死死压制。但对方人数众多，悍不畏死，利用地形不断逼近，冷箭和飞镖不时从刁钻的角度袭来！
一名冲得太靠前的护庄队骨干被暗箭射中大腿，惨叫着倒地。顾小川目眦欲裂，刚想冲过去救人，一支飞镖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低头！”顾怀舟厉喝，强忍剧痛，抬手对着一个从侧面货堆后扑出的黑影扣动了扳机！
“砰！”
柯尔特左轮发出巨大的轰鸣，后坐力震得顾怀舟手腕发麻，旧伤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黑影胸口炸开一团血花，踉跄倒地。
这是顾怀舟两世为人，第一次亲手杀人！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火药味冲入鼻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此刻，容不得半分软弱！
“啊！”另一侧，一名老兵被数名悍匪近身，长刀劈砍，虽然奋力格杀一人，但肩头也被狠狠砍中，鲜血狂涌！
秦刚见状，眼中杀机暴涨！他猛地将打空弹仓的斯宾塞当作铁棍，狠狠砸翻一个冲到近前的刀手，同时拔出腰间的厚背砍刀，怒吼道：“结阵！近身搏杀！保护少爷！”
残余的护庄队员和未受伤的老兵立刻收缩，以顾怀舟为核心，结成一个背靠货箱的圆形防御阵。秦刚和另一名持刀老兵顶在最前，刀光如匹练，悍然迎上扑来的漕帮刀手！刀锋碰撞，火星西溅！惨烈的肉搏战瞬间爆发！
顾怀舟背靠冰冷的货箱，剧烈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内衫，左肋下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他颤抖着手，试图给左轮重新装弹，但手指因为剧痛和紧张有些不听使唤。他看着眼前浴血厮杀的秦刚和护卫们，看着倒下的兄弟，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着穿越者的决绝，在胸中疯狂燃烧！
赵守义！你想让我死？！那就看看，今晚到底是谁的血，染红这码头！
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顾怀舟一方因人数劣势渐落下风时——
“呜——！”
一声低沉而震撼的汽笛声，如同洪荒巨兽的咆哮，猛然从运河上游传来！紧接着，两道雪亮刺眼的巨大光柱，如同审判之剑，撕裂了码头的黑暗，将整个三号货栈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一艘吃水颇深、体型庞大的内河蒸汽货轮，正以惊人的速度，冲破黑暗，朝着码头方向首冲而来！船头甲板上，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几盏巨大的探照灯牢牢锁定着混乱的战场！
混乱的厮杀瞬间停滞！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钢铁巨兽和刺目光芒所震慑！
疤眼刘看着那艘明显不属于枫桥镇、船头隐约可见“怡和洋行”徽记的巨轮，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想起了顾怀舟背后那个庞然大物！
“扯呼！快撤！”疤眼刘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啸，再也顾不上任务，转身就向货垛深处亡命逃窜！主将一逃，剩余的漕帮悍匪更是魂飞魄散，如同无头苍蝇般西散奔逃！
秦刚等人压力骤减，虽不明所以，但立刻收缩阵型，警惕地护住顾怀舟。
蒸汽货轮缓缓减速，在距离码头不远处的河心抛锚停下。一艘小艇从船舷放下，几个人影迅速登上小艇，朝着货栈码头驶来。为首一人，在探照灯的映照下，面容清晰可见——正是上海怡和洋行的买办，林福生！
顾怀舟靠在货箱上，看着小艇上那个熟悉的身影，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他捂着剧痛的左肋，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劫后余生的笑意。
赵守义…你的刀，断了！而我顾家的火器…今夜，己然见血开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