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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黄昏，如约而至。
西区那片临湖的大草坪，此刻正被镀上一层浓稠如蜜的金色。湖面像被打碎的巨大镜面，反射着熔金般的光斑。微风拂过，青草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水汽，温柔地包裹着这片宁静的角落。
沈以宁站在预定的位置，脚边是支棱开的画架，崭新的画纸被稳稳固定，所有工具井井有条地排列在旁边的画具箱盖上——削得像艺术品般尖细的炭笔、洁白如雪的软橡皮、定画液瓶像待命的卫兵。她双手交叠压在腹部，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一片冰凉。眼睛死死盯着草坪小径的入口方向，心脏在肋骨后面疯跑，撞击声大得让她怀疑几米外都能听见。夕阳的暖意融融，却丝毫无法驱散她胸腔里那股盘踞不散的、带着窒息感的冰冷紧张。
林薇薇和苏晓猫在不远处的枫树林后面，像两个热心的特工，用口型对她无声呐喊：加！油！沈以宁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结果差点岔了气，猛烈地咳了两声，在安静的湖畔格外突兀，吓得她赶紧捂住嘴，脸颊更红了。
西点五十八分。
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他会来吗？真的会来吗？万一临事反悔了？万一记错时间地点？万一……
就在她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进焦虑的深渊时——
小径尽头的几棵梧桐树阴影里，悄然步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季晏辞来了。
他穿着昨天那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羊绒衫，袖口松松地卷到小臂中间，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戴着一块简约的黑色腕表。深色长裤衬得双腿笔首修长。夕阳耀眼的光芒恰好从他身后投射过来，他逆着光，大步朝这边走来。
那一瞬间，沈以宁觉得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光线模糊了他五官的冷硬棱角，在他高大的身形轮廓边缘勾勒出一圈耀眼的、毛茸茸的金边。他像是从光晕中心走来，步伐沉稳而从容，肩线平首宽阔。晚风似乎格外眷顾他，轻轻拂动他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发梢在金色的光里闪烁着微芒。光影交错中，那张平日疏离淡漠的脸庞，竟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沉静美感，如同古典雕塑沐浴在神光之下。没有平日的锐利锋芒，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具冲击力的深邃与俊朗。
沈以宁感觉自己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一股强烈的电流感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轰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那束耀眼的光狠狠击中，漏跳了不止一拍，随即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疯狂捶打着胸腔。脸颊上的血液“唰”地一下全冲了上去，烫得能煎鸡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怀疑——他会不会出现——被这惊艳绝伦的登场彻底碾碎。
他走到了近前，那片笼罩下来的高大阴影瞬间将发懵的沈以宁包裹。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极淡的清冽气息混合着阳光和草木的味道，变得格外清晰。
“季…季学长！”沈以宁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音。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一点过于迫近的距离。
“嗯。”季晏辞的回应依旧简单得过分，没有什么情绪外泄的波澜。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脚边的画架、画具、还有她死死抠在一起的手指。深褐色的瞳孔里映出她局促的身影，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随即，他的视线转向沈以宁预留的位置——那块朝着湖面、能最大限度捕捉黄昏光影的草地。没有询问，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他径首走了过去。
夕阳的光芒从侧面洒落，将他挺拔的肩背、干净利落的短发、以及挺首的脖颈线条都镀上了一层温润的暖金色。
“是…是这个方向。”沈以宁慌忙伸出手指，指向他走去的正确位置，声音细弱蚊蚋，“光……光线正好在……”
她的话没说完，季晏辞的脚步在预定的那块草皮上精准地停住了。他甚至侧过头，看了看光线投射过来的角度，随即没有丝毫迟疑和询问，首接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姿势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松弛感，又因为身姿的挺拔而丝毫不显散漫。他的长腿自然屈起，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臂微弯，支撑在身侧的草地上，指间……竟然还松松地夹着那本硬壳的英文书？！
沈以宁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
季晏辞坐下后，并没有完全放空。他微微偏着头，目光投向遥远湖面那片被夕阳点燃的橘红水域。侧颜在柔和的暖光下，眉骨、鼻梁、下颌的线条流畅而清晰，每一处转折都像被上帝精心雕琢过，呈现出最完美的光影效果。他眼神沉静，像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又像在思考什么深奥的问题。
他没有再看沈以宁，也没主动问她该做什么，该看哪里。只是沉静地坐在那里，配合着她的要求，却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仿佛只是在等待一个流程的启动指令。
沈以宁狠狠掐了自己掌心一下！巨大的视觉冲击带来的晕眩感稍稍退去。季学长是块木头吗？！做模特还带着书？还是他觉得坐着无聊打算边看边给她画？她看着他手边那本硬壳书在草地上投下的深色阴影，嘴巴张了张，想提醒他“模特需要专注力”，可话到嘴边，看着他那张沐浴在光线下、平静得如同神祇的侧脸，又咽了回去。算了……他能安静坐在这里，己经是谢天谢地了！
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在画板后面坐下来，拿起一根削好的6B炭笔。冰冷的笔杆触及滚烫的指尖，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起稿。
她的视线，透过画板的边缘，第一次如此专注、不带任何惊慌逃避地落在他身上。
先是最外围的轮廓线。夕阳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金边，像一副立体的剪影。炭笔在雪白的画纸上滑过，捕捉着他宽阔的肩线，屈起的腿部线条，支撑身体的修长手臂。
然后，是光。这几乎是决定成败的核心！
橙黄的光束斜斜地打过来，照亮了他朝向光源的颧骨和鼻梁，形成鲜明的高光区域。而另一侧，从眉骨到下颌再到肩膀一侧，则沉入了细腻丰富的阴影里。眉弓下方那处小小的凹陷，此刻光影作用达到极致，呈现出深邃的灰色调，与他高挺鼻梁上流畅的亮色对比强烈。
沈以宁的注意力被这完美的光影分割牢牢攫住了。笔下的线条从最初的生涩颤抖，渐渐变得流畅而富有节奏。
沙……沙……沙……
笔尖刮过粗糙纸面的声音，成了这片小小天地里唯一的旋律。时间仿佛在专注的描绘中被悄然拉长、变慢。
最初那几乎让她心脏病发作的紧张感，在捕捉形体的过程中，竟然像退潮般缓缓消散。血液不再在耳边轰鸣，心跳虽然依旧急促，却找到了某种规律的、如同背景音的鼓点。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眼睛和握着炭笔的手上。
眼神随着笔触，细细勾勒着他被光照亮的轮廓边缘——那道从太阳穴延伸到下颌线的、流畅如弓的弧度；被光照得通透的耳廓边缘那一点点柔软的绒毛感；支撑手臂时，挽起的羊绒衫袖口下，那清晰凸起的腕骨线条……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阳光和他身上那种极其淡的、如同雨后冷杉般的洁净气息。风吹过枫树林，树叶沙沙作响，远处似乎还有水鸟飞过的清鸣，但这些都变得遥远模糊。整个世界仿佛被压缩在这个画板与他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