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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六年，上元夜，长安城。
朱雀大街的灯火映得夜空恍如白昼，千盏明烛在风中摇曳，将整条街道照得通明。尚书府千金沈云昭裹紧了雪狐氅衣，发间的白玉簪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她踮起脚尖，杏眸中映着流光溢彩的灯影，满是新奇与欢喜。
"阿兄，那盏走马灯——"她刚回头，却发现兄长沈明修己被人潮冲散。西周人头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沈云昭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腰间系着的月白绣帕悄然滑落。
那帕子一角绣着流云纹，金线勾勒出一个小小的"云"字，在灯火下若隐若现。
十步开外，玄甲未卸的镇北将军裴琰正被副将周毅拖着赏灯。他眉宇间带着几分不耐，显然对这种热闹场合兴致缺缺。忽然，一方绣帕飘落在他脚边，他俯身拾起，指尖触及帕上残留的暖意。
"这绣工..."裴琰眯起眼睛，借着灯光细看帕上双面异色绣的昙花——正面银白如月，背面却呈现出黛青色，正是传闻中己经失传的苏绣技法。他眉头微蹙，指腹轻轻着绣线，若有所思。
周毅凑过来嬉笑道："定是哪家花楼娘子落的，将军不如..."
"闭嘴。"裴琰冷脸将帕子收入怀中，"查。"
短短一个字，却让周毅立刻噤声。他知道将军从不做无谓之事，这方绣帕必有蹊跷。
三日后，醉仙楼。
沈云昭与闺中密友林绾绾对坐品茶。自从上元夜遗失绣帕后，她己连续三日在朱雀大街附近徘徊寻找。
"不过一方帕子，值得你..."林绾绾话未说完，突然噤声。楼梯处传来铁甲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按剑而来，玄色披风下隐约露出月白帕角。
沈云昭倏地站起，茶盏翻倒，茶水洒在桌面上。那分明是她的绣帕！
"姑娘。"裴琰己至桌前，两指夹着那方绣帕，"此物..."
她伸手欲夺，却见男子骤然收手。裴琰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忽然将帕子按在桌面的茶渍处。素白的绸缎立刻显出暗纹——遇水方现的云中雁图案。
"苏家秘传的药绣。"裴琰冷笑一声，"三年前苏氏通敌，满门绣娘发配边疆。"他剑鞘一抬，抵住她欲藏的右手，"姑娘从何处学来？"
沈云昭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将军此言差矣，这不过是寻常绣帕..."
"寻常？"裴琰冷笑更甚，"苏家药绣需用孔雀胆淬针，遇水显形，普天之下，会此技者不出三人。"
林绾绾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将军误会了，云昭乃尚书府千金，怎会与罪臣..."
"林小姐。"裴琰打断她，目光却未离开沈云昭，"本将军只问沈姑娘一人。"
沈云昭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将军若怀疑，不妨随我去府上一趟。"
裴琰剑眉微挑，似笑非笑："正有此意。"
尚书府偏厅，烛火因门窗缝隙透入的风而微微跳动。
裴琰端坐客位，看着座上明显紧张的少女，终于确认了她尚书嫡女的身份。只是那方被茶染污的绣帕，此刻正被她死死攥在胸前，指节都泛了白。
"先母...出自苏家旁支。"沈云昭咬牙扯断帕上金线，"将军若执意告发，不妨连我父兄一起..."
"我要这个。"裴琰突然伸手抽走她发间玉簪，"三日后西市绣坊，拿十方无暗纹的绣帕来换。"他转身欲走，瞥见她涨红的脸，又补一句："你亲手绣。"
窗外更鼓骤响，他的身影没入夜色。沈云昭这才发现，那簪子竟被他用绣帕裹着——茶渍蹭在帕角云纹上，像落了场烟雨。
回到军营，裴琰刚踏入帐内，副将周毅便捧着密报赶来："将军，苏氏案有新证..."
"不急。"裴琰展开染帕铺在案上，取来墨汁，顺着茶渍晕染出的云纹细细勾画。片刻后，一幅边关舆图跃然帕上——雁纹正落在敌军粮道位置。
周毅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裴琰眸色深沉："三年前苏家被控通敌，证据就是一幅绣在绢帕上的边关布防图。"
与此同时，沈府绣房内。
沈云昭对着撕破的绣帕出神。药绣遇茶显形是她故意为之，可那人...为何偏在云纹处沾染茶汤？她突然捻起帕角对着灯火细看——
金线脱落处，露出极小的一行针脚暗记。那是她七岁时，阿娘教她绣的第一朵云。
"阿娘..."她轻唤一声，眼中泛起水光。三年前那场大火，夺走了苏家满门，也夺走了她与阿娘相认的机会。若非尚书父亲念及旧情收养她，只怕她也难逃一死。
指尖轻抚过帕上的暗记，沈云昭忽然想起什么，急忙从妆匣底层取出一封泛黄的信笺。展开后，上面只有寥寥数语："云昭吾儿，若见云中雁，速寻'月'字帕。"
"月字帕..."她喃喃自语，目光落在被裴琰拿走的那方绣帕上——那帕角分明绣的是云纹，何来月字？
窗外一阵风过，吹灭了烛火。黑暗中，沈云昭忽然明白了什么，手指微微发抖。
"原来如此..."她轻声道，"阿娘，女儿明白了。"
景和十六年·正月十八，长安平康坊。
裴琰握紧手中绣帕，踏入醉月楼。鸨母见他一身煞气，战战兢兢引路："将军，这、这是新到的扬州姑娘..."
厢房内，花魁柳如烟正抚琴，见裴琰入内，媚眼如丝："将军可是为寻帕子主人？"她葱指一点帕角云纹，"这金线滚边...像是我们楼里清倌人用的。"
裴琰冷眸微眯："谁？"
"云裳姑娘。"柳如烟掩唇轻笑，"不过三日前赎身了..."
窗外忽传来瓷器碎裂声。裴琰转头，恰见对街茶楼窗边，沈云昭惊惶缩回的身影——她手中团扇上，赫然绣着与帕上一模一样的并蒂云纹。
"沈姑娘好雅兴。"裴琰踹开茶室门，将绣帕拍在案上，"逛完青楼又来盯梢？"
沈云昭气得指尖发颤："将军拿着我的帕子去...去那种地方？"她突然抢过帕子按进茶汤，暗纹遇水显出一行小字——"云昭十五及笄礼"。
裴琰一怔。那夜灯会人潮中，他分明看见这帕子从一绯衣女子腰间掉落。而沈云昭当日穿的是...
"雪色狐裘？"他猛地攥住她手腕，"有人穿了你的衣裳？"
沈云昭突然脸色煞白。上元夜前，表姐曾借过她的氅衣，可表姐半年前就...
"死人不会遗帕。"裴琰冷笑甩开她，"明日午时，我要见那个'云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