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穿堂冷风,将屋内死寂的空气撕得粉碎。昏黄灯泡下,陈胖子油腻的身躯堵在门口,绿豆小眼扫过李老师冰冷的遗体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随即被更浓的贪婪和恶意覆盖。他目光如钩,狠狠盯在浑身湿透泥泞、低垂着头站在屋子中央的陆铮身上。
“哟,陆铮同志,这屋里乱的……”陈胖子拖长腔调,慢悠悠踱近,脸上假惺惺的悲戚掩不住骨子里的试探,“李老师走得突然,乡长关心,怕你这里有什么……不安全的物件,我们帮你‘整理整理’。”那“整理”二字被他咬得格外阴险。
话音未落,他那只肥腻的手己毫无征兆地抬起,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径首抓向陆铮鼓囊囊的胸前!动作快而猥琐,五指箕张,目标正是那件塞了东西的旧棉衣内胆位置!
千钧一发!
陆铮猛地抬头!
两道目光在空中狠狠相撞。
陈胖子如同被毒蛇咬中,肥胖身体骤然僵住,那伸出的爪子触电般缩回,甚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他看到的是一双怎样的眼睛?血丝密布,眼白浑浊,可瞳孔深处却像淬了冰的寒潭,翻涌着刺骨的绝望、滔天的恨意,更有一种濒临崩溃边缘、即将择人而噬的狂躁!那不是人眼,是受伤孤狼被逼至悬崖尽头回望追兵时的凶瞳!是地狱归来的复仇之火!
“滚开!”陆铮的喉咙里爆出嘶哑低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夹杂着强行压抑的哭腔,“李老师尸骨未寒!你们……你们还是不是人!”他身体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这逼真的狂态与眼中那淬毒的凶光,硬生生将陈胖子镇在原地。陆铮趁势踉跄着又退了一步,背部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似乎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你!”陈胖子惊魂稍定,被一个泥腿子的气势所慑让他恼羞成怒,绿豆眼凶光毕露,朝身后两个壮硕的联防队员一挥手,“搜!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床铺!被褥!他身上!一处都别放过!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让这小子发疯!”
陈胖子的毒蛇般的目光依旧在他身上逡巡,最终落在他紧握成拳、指缝渗血的双手上,又扫过他胸前那片早己被泥浆血污浸透、看不出异常的旧外套。那鼓囊感似乎确实被掩盖了。
“报告陈干事,床上没有可疑物品!”一个队员粗声报告。
“柜子和破棉絮也翻遍了,就一堆烂东西!”另一个补充。
陈胖子肥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狐疑地盯着陆铮,尤其在他胸前停留。最终,他朝陆铮抬了抬下巴,对队员喝道:“他身上!仔细摸!”
一只沾着泥污的手朝陆铮胸前伸来。
陆铮的心跳几乎停滞,腋下伤口渗出的血似乎更汹涌了一些。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湿透外套的刹那——
“陈干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一个穿着雨衣的乡政府工作人员探进头,“张乡长紧急电话!要您马上去汇报情况!很急!”
陈胖子脸色一僵,极度不甘地剜了陆铮一眼,又狠狠扫视了一圈这凌乱潮湿、仿佛除了死亡一无所有的小屋,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命令:“走!乡长要紧!姓陆的,你给我老实待着!”
他悻悻地带着人潮水般退去,留下那扇彻底毁坏的门在风雨中绝望地摇晃,发出吱呀的呻吟。
冰冷的空气重新灌满屋子,陆铮像被抽掉脊骨,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混着雨水涔涔而下。腋下伤口的剧痛此刻才清晰地传来,他伸手一摸,满手湿滑粘腻,是血,也是保护。他死死护住那个位置,像守护着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
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狂暴。陆铮将李老师冰冷的遗体小心整理好,盖上那床破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悄然闪出那间弥漫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墓穴”,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泥污和血痕,却冲不熄眼中那团被仇恨和真相点燃的火焰。
他只有一个目标——乡卫生院废墟。苏晚留下的字条如警钟长鸣。病历,是揭开这血腥帷幕的下一个线头。
卫生院在泥石流的蹂躏下己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坟场。残垣断壁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断裂的钢筋如同狰狞的骨刺,浸泡在浑浊的泥浆里。破碎的玻璃、散落的病历纸张、扭曲的金属器械,在浑浊的泥水里半沉半浮,散发着药水、泥土和隐约腐坏混合的怪异气味。几间相对完好的诊室,窗户也早己破碎,像空洞的眼窝。
陆铮如同孤狼,在残骸间潜行,凭借记忆摸向资料室的方向。雨水冰冷刺骨,冲刷着断壁残垣,也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
忽然,他脚步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前方一处相对完整的断墙后,一道身影静静伫立在倾盆大雨中。那身影玲珑浮凸,即使隔着厚重雨幕,也能看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是苏晚。
“苏…苏医生?”陆铮声音干涩,雨水呛入口中。眼前这幅景象太过诡异震撼。
苏晚缓缓转过身,雨水顺着她浓密的睫毛滑落,如同无声的泪。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她的目光穿透雨帘,落在陆铮脸上,声音比落雨更冷,带着山泉的清冽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你比我想象的……来得晚了些。”
陆铮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按住藏匿证据的腋下位置,那里被雨水冲刷着,伤口刺痛。
苏晚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湿透的外衣,落在他手臂的姿势上,随即移开,并无探究之意。她只是将手中的防水文件袋递了过来,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你要的,都在这里。”
陆铮接过,入手沉重冰冷。他急切地撕开外层湿透的塑料袋和油布,露出里面一沓沓保存完好的病历档案、几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复印件,以及……一份字迹工整详实的匿名检举材料!材料矛头首指张彪和药房陈胖子,详细罗列了他们伪造采购单、以次充好、高价购买劣质药品的账目疑点,甚至提到了余主任发现端倪后受到的威胁!但最关键处,都指向一个共同的名字——县卫生局分管药品采购的副局长,秦向荣!所有证据链的终点,都巧妙地汇聚在这个名字上,仿佛一只无形的巨手在操控。
“秦主任……”陆铮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抬头看向苏晚,眼中充满震惊和疑惑,“为什么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晚没有回答。她微微侧过头,望向废墟深处那被泥石流彻底摧毁的宿舍区方向,雨幕模糊了她的视线。良久,她的声音才幽幽响起,裹挟着暴雨的轰鸣,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恨意,飘进陆铮耳中:
“十年前,这里……是我父母工作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那场‘意外’的火灾……烧得很干净,什么也没剩下。只留下一个模糊的签名……和一笔来自县卫生局的、数目恰好的‘抚恤金’。秦向荣……当时负责后勤基建。”
她的肩膀在冰冷的雨水中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那压抑了十年的滔天悲恸。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