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暴雨,如同苍天倾倒的亿万根钢针,无休无止地砸在城南老船厂这片腐朽的钢铁坟场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在布满油污和锈迹的地面上肆意横流,冲刷着早己被遗忘的工业残骸。巨大的龙门吊骨架矗立在雨幕深处,黑沉沉、湿淋淋,被雨水冲刷出更显冷硬的轮廓,如同垂死的巨人遗骸,沉默地俯视着闯入这片禁地的渺小生灵。
陆铮和苏晚几乎是滚爬着冲进这片相对开阔但同样危机西伏的船厂腹地。腋下伤口被柳如烟狠辣一抓后,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钝锯在来回拉扯,痛楚深入骨髓,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和泥泞,几乎要将他的意志撕碎。苏晚搀扶着他,原本精致的旗袍早己污秽不堪,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而倔强的线条,她的脸色在凄风冷雨中白得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前方那标志性的龙门吊巨影。
“就是那里!”陆铮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伤口,冷汗涔涔而下,混合着雨水,“龙门吊底下…柳如烟说的地方!”
两人相互搀扶,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之中。船厂内部如同迷宫,巨大的废弃船体半浸在浑浊的雨水中,如同搁浅的金属巨兽,生锈的管道和阀门如同巨兽的肠肚,扭曲盘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腐烂的木头味和刺鼻的油污气息,被雨水一激,更显沉闷窒息。每一道被风雨侵蚀的裂缝,每一片扭曲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陆铮紧绷的神经丝毫不敢松懈。
就在他们艰难地靠近那高耸的龙门吊底部时,一个略显突兀的身影从一堆覆盖着防水帆布的集装箱后面闪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子,撑着一把略显破旧的黑色大伞,却依旧被斜飞的雨丝打湿了额前几缕碎发。她穿着一身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白色医疗防护服,只是那防护服并非崭新,带着些许使用过的痕迹,腰身却被一条宽皮带束得极紧,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防护服的帽子随意地掀在脑后,露出一张令人屏息的面孔——五官明艳得如同雨夜里骤然盛开的带刺玫瑰,皮肤是冷玉般的白皙,一双眼睛尤其特别,瞳恐的颜色极深,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审视,仿佛能穿透皮囊首视灵魂。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颌滑落,滴进防护服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雪白细腻的肌肤在昏暗中仿佛自带柔光。她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防护服宽大的口袋里。
“受伤了?”她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带着一种奇特的慵懒质感,像羽毛搔刮着耳膜。目光精准地落在陆铮捂着的腋下,那里渗出的暗红,在湿透的深色衣物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污迹。
陆铮和苏晚瞬间警觉,身体下意识地绷紧。陆铮的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了怀里的包裹和那枚冰冷的金属片,另一只手则悄悄握紧了腰后别着的一根捡来的锈蚀铁管。苏晚更是下意识地侧身,隐隐挡在陆铮身前。
“你是谁?”陆铮的声音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女医生——或者说,这位自称医生的女子——微微歪了下头,仿佛觉得陆铮的反应很有趣,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慵懒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紧张什么?我叫唐晚舟,这里的‘医生’。这地方,受伤流血、甚至悄无声息消失的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个。你们看起来快撑不住了。”她的目光扫过陆铮惨白的脸和苏晚紧绷的神情,那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和探究,“是柳如烟那个疯女人让你们来的吧?要去龙门吊底下?看你们这狼狈样,后面追着的,是‘鬼车’还是‘影子’?哦,影子好像栽了?”
她轻描淡写地吐出那两个令人胆寒的名字,仿佛在谈论天气。
“柳副组长的朋友?”苏晚警惕地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朋友?”唐晚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哼笑,慵懒的眼尾挑起,目光掠过陆铮紧捂的胸口和染血的手,“在这鬼地方,谈朋友?太奢侈了。只是……有些交集。行了,再磨蹭,追你们的人真要到了。”她撑着伞,转身朝龙门吊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跟我来,这边有条近路,能避开大部分积水区。”
她说完,不再看他们,自顾自地转身,踩着高帮的黑色雨靴,轻盈地绕过一堆锈蚀的机械残骸,白色的防护服背影在灰暗的雨幕中异常鲜明。
陆铮和苏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虑和挣扎。唐晚舟的出现太过突兀,她的身份、态度都透着诡异。但此刻,他们没有选择。身后的风雨中,仿佛随时会再次响起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毒针破空声。柳如烟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在这里耗尽。
“跟紧我。”陆铮低声道,强忍着剧痛,拉着苏晚,保持着数米距离,跟上了唐晚舟那抹白色而充满诱惑力的身影。他不敢有丝毫放松,目光紧紧锁定唐晚舟插在防护服口袋里的那只手。
唐晚舟似乎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带着他们在巨大的废弃船体、管道丛林和集装箱迷宫中快速穿行。她步伐轻快,白色的身影在钢铁的缝隙间飘忽不定,如同鬼魅。
“到了。”穿过一条由倾倒的起重机吊臂形成的狭窄通道后,唐晚舟停下脚步。
巨大的龙门吊骨架就在眼前,冰冷的钢铁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吊臂下方,有一片被倾斜的钢板和集装箱半围合起来的狭小空间,相对干燥,勉强能遮挡一些风雨。角落里,一个穿着深灰色旧工装、戴着破旧鸭舌帽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地上,似乎在摆弄着什么工具。他身形高大,微微有些发福,背影透着一股与这环境融为一体的朴实感。
听到脚步声,那男人动作顿了一下,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鸭舌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下颌线方正而坚毅,唇线紧抿着,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信天翁?”陆铮喘息着,声音带着迫切和最后的警惕。
男人抬起一只手,似乎要掀开帽檐。就在这一刹那——
“噗嗤!”一声极轻微、却异常刺耳的锐器破空声猛地从侧面袭来!
目标不是陆铮,也不是苏晚,赫然是那刚刚转身的“信天翁”!
陆铮瞳孔骤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想也不想,几乎是凭借身体的本能反应,他猛地将身边最近的苏晚往自己怀里狠狠一带,同时矮身向侧前方那个蹲着的“信天翁”撞去!
“呃!”被陆铮撞开的“信天翁”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笃!”一声闷响,一支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毒针,钉在了“信天翁”刚才心脏位置后方的钢板上,针尾兀自颤动不止!针尖上那抹幽蓝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