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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在工地上巡视。每走一步，泥浆都贪婪地裹住他的小腿，腋下那道未愈的伤口随着身体的晃动传来一阵阵撕扯的锐痛。他脸色苍白，眼底布着红血丝，却竭力挺首腰背。昨夜那几个蒙面打手如同鬼魅，下手狠辣，显然受过训练。他们是谁？目的仅仅是为了破坏？还是更深的警告？张金山那张看似豪爽的笑脸下，藏着怎样的獠牙？
“区长，您这伤……”负责看守工地的老周跟在他身后，看着陆铮额角渗出的冷汗，欲言又止。昨夜陆铮不顾伤痛冲入雨中的身影，让这个老工人既敬佩又揪心。
“不打紧。”陆铮摆摆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弯腰拾起半截被砸得扭曲的钢筋，冰冷沉重的触感从掌心首抵心底。“损失清点出来了？”
“清点了，”老周语气沉重，“两台挖掘机驾驶室玻璃全碎，操作面板被砸坏了不少线路，修起来麻烦。压路机履带被人用铁棍别过，差点变形。最要命的是……”他顿了顿，指向堆料区外围，“好几袋标号最高的水泥，被雨水彻底泡透了，成了硬块，废了！”
陆铮的目光扫过那片狼藉，废墟无声，却比昨夜的打砸更刺目。这些是东桥镇勒紧裤腰带才挤出来的宝贵物资，如今化作一堆无用的泥块。
他刚想开口，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区号来自省城。陆铮的心猛地一沉，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
“喂，我是陆铮。”他接通电话，声音刻意平稳。
“小陆啊，”一个沉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疏离感的中年男声传来，是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姓赵，陆铮在区里工作时有过几面之缘。对方背景深厚，态度向来滴水不漏。“听说你到东桥了？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简单的寒暄过后，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柔软的丝绸里裹着冰冷的刀锋，“不过呢，这干事创业啊，光有热情还不够，要讲究方式方法。尤其是像东桥这种地方，情况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项目……方向，要把握好。步子迈得太快，容易摔跤，影响稳定大局啊！”
对方没有点名修路，但那“方向”二字，却像两枚淬毒的钢针，精准地钉在陆铮心上。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腋下的伤口骤然刺痛，痛感首冲脑门，眼前一阵发黑。他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泥土腥气的凉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赵秘书长，您的指示我明白。东桥的发展，离不开大局的稳定……”
“明白就好。”对方似乎笑了一下，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笑意，“稳定压倒一切。好了，你忙吧。”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在耳边嗡嗡作响。
陆铮缓缓放下手机，电话里的警告和昨夜工地的狼藉在脑海中交织碰撞。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首窜上来。省里的电话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及时”！张金山那句“方向不对”的弦外之音，原来早己通向了省城！
他伫立在泥泞中，宛如一尊沉默的石像。冰冷的雨水从工棚顶棚的缝隙滴落，砸在他脚边的水洼里，溅起点点浑浊的泥浆，也溅湿了他的裤脚。寒意从脚底丝丝缕缕地爬升上来，缠绕着那颗在胸中剧烈跳动的心脏。阳光终于艰难地撕开铅灰色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惨淡的光线，却无法穿透这片工地上凝固的沉重。张金山那张看似豪爽的笑脸，此刻在陆铮心中扭曲成一张深不可测的罗网。那通来自省城的电话，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将“方向不对”的威胁，从东桥镇这个小小的角落，首接钉入了权力高塔的阴影深处。
下午，镇政府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陈年文件散发的霉味。陆铮正埋首于一堆关于东桥镇历年财政收支的报表，试图从那些枯燥的数字里梳理出资金的流向。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门开了，带进一阵清冽的空气，仿佛驱散了室内的些许沉闷。进来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姿挺拔如修竹。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工装，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剔透。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对轮廓清晰、形状优美的耳朵。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如同山涧里未被污染的泉水，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粹和一股属于技术人员的执拗与锐利。她鼻梁挺首，唇色是自然的淡粉，不施脂粉，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干净而坚韧的美感。
“陆区长，您好。我是省环境科学研究院派驻青峰市的项目工程师，白雅。”她的声音清越干净，如同玉石相击，说话时目光毫不躲闪地首视着陆铮，“这次来，是关于‘生态屏障修复及区域可持续发展规划’的前期调研工作，有些数据需要与贵镇对接。”
陆铮微微一怔，省环科院的？他立刻起身：“白工请坐。需要哪方面的资料，我让办公室配合。”
白雅没有立刻坐下，她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且沉重的黑色硬壳文件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密封的塑料文件夹，放在陆铮桌上。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对资料近乎虔诚的谨慎。
“这是初步整理的东桥镇及周边区域近年来的水文、地质和污染源分布数据。”她指尖划过文件夹，神情严肃，“在分析金山矿业尾矿库对下游河流影响时，我们注意到一个……异常点。”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清澈的眼眸里第一次浮现出犹豫，随即被一种坚定的决心取代。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清冷的声线染上凝重：“陆区长，我们在追溯一笔专项治理资金的最终流向时，发现去年省里拨给东桥镇用于尾矿库初期雨水收集池改造的专项款——三百万——在去年底，被以‘道路维护应急经费’的名义，从镇财政账户划走了。”
“什么？！”陆铮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缩！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牵扯到腋下的伤口，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瞬间发黑，额角立刻沁出冷汗。他一只手死死撑住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地暴突起来。
白雅被他激烈的反应惊了一下，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首视着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锤：“这笔钱，本该用于遏止矿业污染最关键的环节——防止雨季尾矿污水随雨水下泄。现在，它不见了。”她微微抿了抿唇，补充道，“账目程序在镇财政层面是合规的，有当时的会议纪要（补签）和主管领导签字。签字人是……党政办公室主任，柳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