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业掀开门帘的刹那,苏云裳的指尖正嵌进账本上那团暗红污渍里。陈年墨汁混着血腥的浊气猛地冲鼻腔,呛得她喉管发紧。烛光下,那团污渍像只毒蜘蛛,正往泛黄的账页深处爬,八只脚爪浸着劣质朱砂,在"祥瑞号王富贵"的墨字上晕出狰狞的圈。
"小姐对账册这么上心?"
苏承业的声音像冰刀刮过耳膜。苏云裳挪开手指,将黏腻的暗红抹在袖口内侧,丝缎瞬间吸成深褐湿痕。抬眼时,她看见苏承业月白锦袍前襟溅着几点泥星——那形状竟与账册血污构成诡异的呼应,像谁用指尖蘸血画了幅凶宅地图。
她将账本推给老福,边缘撞在紫檀砚台发出"哐当"响。未干的墨汁顺账页流淌,如黑色细蛇爬过血污,晕成更污浊的深褐,像道新撕裂的伤口。"祥瑞号的生意真是兴隆,"她声音淬着冰,针尖般的目光刺向老福,"每月初五的货资,比更夫的梆子还准时。"
"咳......"老福的痰咳声突然顿住,浑浊眼珠在眼窝里飞转,鹰爪似的手往袖里缩。一截染血的竹签"嗒"地掉在青砖上,暗沉血迹沁入纹理,前端尖锐得像刚从活人指骨间出。
"啪!"玉骨折扇敲在苏云裳额角,不重却带着狎昵的力道。"我当是哪个在翻箱倒柜,"苏承业唇角勾着笑,眼底却结着冰,"原来是我们的胭脂将军在点兵?"他凑近时,苏云裳闻到他衣摆沾着的鱼腥气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窗外梧桐叶突然狂抖,三声梆子穿透雨幕。苏云裳盯着苏承业衣襟的泥点——昨夜在后院徘徊的云雷纹皂靴,鞋帮沾着同样的湿泥,此刻正踩在账房地砖上,将老福掉落的血竹签碾进砖缝。
祥瑞号!每月五千两货资!王富贵那张浑身恶臭的乞丐脸在她脑海里炸开。这哪里是绸缎庄的货款,分明是赵世子府养的刽子手领的杀人钱!苏承业此刻捏着她的手腕,袖口露出的云雷纹锦缎,是否也沾着某具尸体的血?
"云裳,"苏承业的声音突然温柔得令人作呕,冰凉的手指着她腕内侧的守宫砂,"你在怕什么?祥瑞号的生意,可是你亲舅父在打点呢。"
亲舅父!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钢针戳进太阳穴。那个会偷偷给她塞蜜饯的舅父,那个在母亲面前为她求情的舅父,竟然在替赵世子洗钱?巨大的背叛感让她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承业攥着她的手腕骤然加力,骨头几乎要被捏碎。
"轰隆!"惊雷劈开雨幕,烛火被狂风卷灭。账房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老福发出短促的惊呼。苏云裳却在黑暗中勾起唇角——舅父的背叛,彻底砸碎了她最后的软弱。
"担心?"她反扣住苏承业的手腕,指甲嵌进他皮肉,"夫君说笑了。妾身只是在想——"袖袋里,冰冷的袖箭机括被她指尖捂得发烫,"舅父替祥瑞号打理得这么尽心,不知每月五千两,够不够买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又够不够买我们苏府满门的平安?"
"平安"二字咬得极重,像从齿缝迸出的冰碴。苏承业手腕猛地收紧,黑暗中,她能感觉到他眼底淬毒的光。老福慌乱中踢翻铜盆,"哐啷"声刺破僵局。
就在这时,三声叩门声穿透雨幕,敲在账房木门上。
"笃,笃,笃。"
这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刻意的平稳,像用指关节轻叩棺材板。苏承业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微不可察地松了松,黑暗中,她听见他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老福的喘息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成影子。
是谁?
苏云裳的指尖扣紧袖箭机括,掌心沁出冷汗。舅父的背叛,苏承业的暴虐,这深夜的叩门声——是赵世子的追兵,还是顺天府的捕快?或者,是那个每月初五收五千两血钱的王富贵,此刻正站在门外,用沾血的手指轻叩门板?
雨声似乎小了一瞬,整个苏府都在屏息等待。苏云裳盯着黑暗中的门板,仿佛能看见门后那张模糊的脸——是她刻在账本上的"赵"字,还是舅父藏在笑容里的獠牙?
袖箭的金属机括在掌心发烫,像块烧红的烙铁。账页上的血污还在黑暗中散发浊气,老福掉落的血竹签被苏承业的靴底碾得粉碎,混着泥水渗进砖缝。窗外的惊雷还在滚过,照亮窗棂上苏云裳投下的影子,那影子手里攥着淬毒的暗器,脊背却挺得像柄即将出鞘的剑。
这叩门声,是催命的丧钟,还是破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