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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铁壁上的“永”字与豁口蝴蝶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许晏蜷缩的胸腔上。他死死抱着那个空荡荡的铁罐，额头抵着锅炉房后墙冰冷坚硬、布满锈迹的铁壁，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蜷缩。喉咙深处压抑的呜咽被外面呼啸的风雨声撕扯得破碎不堪。蝴蝶发卡丢了。那个周姨偷偷放回去的、豁了口的、许星野最珍视的念想，在他亡命的奔跑和跌倒中，从松动的罐盖缝隙里，悄无声息地遗落在了这冰冷无边、绝望浸透的雨夜里。永远地丢了。就像许星野仓惶离开时，永远地丢失了它一样。
弄丢了。
他最终还是弄丢了。
守护？他守护了什么？他连一个偷来的、试图归还的念想都守护不住！
巨大的负罪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嘲弄的冰冷绝望，如同最毒的冰水，灌满了他的西肢百骸。他用力地将空罐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想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去填补那个巨大的、象征着失去和失败的空洞。冰冷的铁皮硌着肋骨，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底那片空落落的荒芜。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意识即将沉入冰冷黑暗的瞬间——
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铁壁的那一小块皮肤，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触感。
不是冰冷粗糙的铁锈颗粒感。
而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带着一点凹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刻画过的……痕迹？
这感觉极其微弱，在巨大的痛苦和寒冷中几乎被忽略。但此刻，在这片充斥着绝望的死寂里，这点微弱的异样却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火星，瞬间灼痛了他麻木的神经。
许晏猛地抬起头！
动作太快，后脑勺“咚”地一声撞在身后同样冰冷的锅炉废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带来一阵眩晕。但他顾不上疼痛，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聚焦在刚才额头抵着的那块冰冷铁壁上！
光线太暗了。洞口透进来的天光被密集的雨幕切割得支离破碎，只能勉强勾勒出铁壁粗糙的轮廓和斑驳的锈迹。那块他额头抵过的区域，在昏暗中，似乎和其他地方并无不同。
是错觉吗？
是寒冷和绝望产生的幻觉吗？
不！
许晏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首觉攫住了他！他猛地将怀里那个冰冷的空罐子往旁边湿漉漉的地上一丢！顾不上泥浆的冰冷和肮脏，他整个人像壁虎一样扑了上去，双手用力地、急切地在那块冰冷的铁壁上摸索！指尖划过粗糙的铁锈、冰冷的凝结水珠、湿滑的苔藓……
在哪里？那个痕迹在哪里？！
他的手指急切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在那片冰冷的铁壁上反复摸索、按压！冰冷的铁锈碎屑和湿滑的苔藓沾满了他的指尖。
突然！
他的指尖猛地一顿！
停住了！
就在他额头刚才抵着的正下方，大约胸口高度的位置！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小片区域的异常！
那里的铁壁表面，似乎被什么东西用力地、反复地刻画过！留下了一片比周围更深的、带着细微凹陷的划痕！摸上去，不再是单纯的粗糙，而是有一种清晰的、被强行破坏的纹理感！
是什么？！
许晏的心跳骤然停止！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指尖和头顶！他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控制着手指，更加仔细地、一寸一寸地抚摸着那片凹陷的区域。指尖顺着那被刻画的纹理缓缓移动……
一点。
一横。
一竖。
一勾。
一提。
一撇。
短撇。
一捺。
这笔画……这结构……这感觉……
**永！**
是“永”字！
一个被刻在冰冷铁壁上的“永”字！
巨大的震惊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许晏的全身！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指尖死死地按在那个冰冷的、凹陷的“永”字笔画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谁刻的？！什么时候刻的？！为什么刻在这里？！
是许星野？在他们埋下铁罐的那天？在他写下那个错别字之后？她气不过，偷偷刻下正确的“永”字来嘲笑他？
还是……母亲？！她刚才来过这里？！在绝望中，在这里，刻下了这个字？！
无数个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滚冲撞！他急切地、更加用力地摸索着那个冰冷的刻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想看得更清楚！他需要光！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在昏暗的“树屋堡”里搜寻！角落里的破桌子倒着，那个没了盖子的破铁皮饼干盒泡在泥水里……没有光源！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急得几乎要发狂的时候，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刚才随手丢在地上的那个空铁罐。罐子歪倒在泥水里，盖子滚落在一边。罐口……罐口似乎反射着洞口透进来的一点极其微弱的天光？不，不是罐口……
许晏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在罐口边缘的泥水里，就在那个空荡荡的罐子旁边，一个极其微小、却在昏暗中努力反射着洞口微弱光线的蓝色物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浆里！
是……是它！
那个豁了口的蓝色塑料蝴蝶发卡！
它没有丢！它只是从松动的罐盖缝隙里掉出来，落在了罐子旁边的泥水里！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冲垮了许晏心中冰冷的堤坝！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泥水的冰冷和肮脏，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小小的、沾满泥浆的蝴蝶发卡从泥水中捧了起来！
冰冷的、湿漉漉的塑料触感无比真实。翅膀上的亮片被泥浆糊住，但那个小小的豁口依旧清晰。它还在！它没有丢！
许晏将发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塑料硌着皮肉，却带来一种近乎虚脱般的庆幸和温暖。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块刻着“永”字的冰冷铁壁，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就在那个凹陷的“永”字刻痕旁边，距离非常近的地方，在铁壁冰冷粗糙的表面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铁锈和水渍的……白色？
是什么？
粉笔灰？还是……
许晏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一手紧紧攥着失而复得的蝴蝶发卡，另一只手颤抖着、更加急切地摸索过去！指尖触碰到那片微弱的白色痕迹——那不是粉笔灰！触感很轻，像是某种纸张被水浸透、又被粗暴撕下后留下的……残屑？！
而在那片残留的、几乎无法辨认的白色纸屑旁边，在冰冷坚硬的铁壁上，在那个巨大的、凹陷的“永”字刻痕的右下角，一个小小的、坚硬的物体，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摁进了铁锈的缝隙里，固定在了那里！
许晏的指尖触碰到那个东西。
冰冷的。
塑料的。
带着豁口的翅膀形状。
是他刚刚从泥水里捡起来的蝴蝶发卡！
不！
是另一枚？！
巨大的荒谬感和震惊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紧紧攥在左手里、刚从泥水中捡起的那枚发卡！又看看铁壁上那个被摁进铁锈缝隙里的、同样闪烁着微弱蓝色反光的物体！
他颤抖着，再次伸出右手食指，极其小心地、用指尖轻轻触碰铁壁上那个被固定的东西。
冰冷的。
塑料的。
翅膀边缘……有一个小小的豁口！
一模一样！
是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豁了口的蓝色塑料蝴蝶发卡？！这怎么可能？！许星野明明只有一枚！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旋涡，瞬间将许晏卷入！他死死盯着铁壁上那个被摁在“永”字刻痕旁的发卡，又看看自己手里这枚刚从泥水里捡起的、同样沾满泥浆的发卡。一模一样的廉价塑料，一模一样的蓝色亮片，一模一样的豁口位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把发卡摁在这里的？！
那张留下白色残屑的纸……又是什么？！
许晏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那块冰冷的铁壁！他伸出沾满泥浆的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指甲抠挖着那片残留着白色纸屑的区域，试图找到更多线索！铁锈的碎屑和湿漉的泥浆沾满了他的指尖。
终于，在几片较大的、被水浸透后紧紧贴在冰冷铁壁上的白色碎屑下面，他抠出了一小块相对完整的、指甲盖大小的纸片！
纸片被泥水浸透，边缘模糊，但上面……似乎有字迹！
许晏的心脏狂跳不止！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块湿透的纸片凑到洞口透进来的、被雨水切割得最亮的一缕微光下。
光线太暗，纸片又湿又脏。他用力眯起眼睛，几乎要将脸贴在纸片上。
纸片上，残留着几个模糊的、歪歪扭扭的、被水洇开的蓝色字迹。笔画稚嫩，用力不均，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刻下的。那字体……那字体他认识！是……是母亲的字！
纸片上残留的字迹是：
**……晏……**
**……永……**
**……活……**
许晏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巨大的恐惧如同最冰冷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心脏！
“晏”——他的名字！
“永”——铁壁上刻下的字！
“活”——活下去？！
母亲来过这里！她真的来过！在他疯狂寻找她的时候！她在这个冰冷的、绝望的“树屋堡”里，用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尖锐物（也许是铁锈片？也许是碎玻璃？），在冰冷的铁壁上，用尽力气刻下了一个巨大的“永”字！然后，她撕下了什么纸（日记本？），想写下什么！她写下了他的名字！写下了“永”字！写下了“活”字！她可能想写“晏，永远活下去”？还是……“晏，妈妈活不下去了”？！
那最后半句是什么？！
她为什么要把另一枚一模一样的蝴蝶发卡，死死地摁在这个刻着“永”字的铁壁上？！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注满了许晏的西肢百骸！他猛地扭头看向洞口外！
风雨依旧。
母亲……她写完了吗？她去了哪里？她现在……还活着吗？！
“妈——！！！”许晏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带着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嘶喊！声音冲出洞口，瞬间被外面狂暴的风雨撕得粉碎！
他像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那枚冰冷的空铁罐，将手里沾满泥浆的蝴蝶发卡和那张写着残字的湿透纸片胡乱塞进去，紧紧攥在手里！然后手脚并用地扑向洞口，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挣扎着钻出这个冰冷的、刻着绝望“永”字的坟墓！
冰冷的雨水再次疯狂地抽打在身上！他赤着脚，踩在湿滑的泥泞里，不顾一切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冰冷的铁罐，罐子里装着失而复得却又带来更大谜团和恐惧的发卡，装着母亲可能留下的、浸透绝望的残字遗言！
守护？
他连母亲刻在铁壁上的、浸着血泪的“永”字，都无力解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