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传打更声,时间已是后半夜。安棠缩在被窝里,烦躁地把脸拱在小橘的绒毛里。
小橘温暖的脊背给了她一丝慰籍,她终于睡着了,却又陷入那个重复过无数遍的,走不出的梦魇。
她看到一团烛光亮起,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她自已,罩在烛光里,说说笑笑,一团温暖。
忽然铃声阵阵,鬼语四起。
变成鬼偶的仆人们,从门和窗以怪异的姿态爬了进来,每挪一下,关节都发出古怪的咯吱声。
烛光微弱地摇动,光线昏暗。
安棠躺着动弹不得,无助地看着一切发生。
她努力去看鬼偶们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想看清他们的脸,想乞求他们清醒过来。
却看到昔日笑容温暖的人们,变得面容灰败死气沉沉,眼珠像蒙着一层白翳。他们无视她求助的视线,抓住她的家人,托举着他们的身体,把他们的颈子挂到红绳环里去。
而她的家人们四肢垂软任鬼偶摆弄,脸上却在笑。
安棠隐约知道这是梦境,绝望又麻木地看着,乞求着这个梦快些结束。
骷髅脸如期而至地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虽早已预料到,那种惊恐的感觉还是炸到她每一根发梢。
“三魂归降,七魄丝悬……”
骷髅脸晃动着发出鬼语,伴随着摇铃声,尖锐地钻进她的脑中。
一只冰冷的手捉住她的手腕,骷髅人指间执着一根银闪闪的针,针尖蘸着血红,缓缓地刺下。
……
安棠从噩梦中挣扎出来,惊恐地用一只手去握另一手的手腕,窒息似地喘息着,浑身颤抖。
她的动作惊动了小橘。小橘跟她睡了好几年了,已经习惯了她噩梦后的反应。
它喵喵叫着用脑袋顶她,熟练在她脖梗处一遍遍地蹭,直到她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安棠擦了把额头冷汗,慢慢坐起来倚到床角,心悸的感觉良久才平复。
她伸指挠着小橘的脖梗,算是给它的回报。 “谢谢你,小橘。”她低声说。
安棠刚跟着师父时,师父发现她总是在噩梦中惊悸,认为若有一只性情温柔的猫儿陪伴,对她会有帮助。
那时,师父一听说哪户人家猫儿生了崽,便跑去看,精挑细选,上查祖宗三代,横查兄弟姐妹,要求猫崽子祖祖辈辈不曾挠过人。
千挑万选才选中小橘。
小橘已陪伴她数年,是她的心肝,也是她的“药”。
小橘知道自已完成了任务,打着呼噜享受着,又睡着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今夜没再下雪,却刮着冷风,风钻进窗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有如鬼语。
雪光隔着窗纱透入。安棠慢慢抬起两手,在清冷的微光里看着双腕上缠着的白绸。
白绸底下,遮着两圈诅咒般的红环。七年前风雪夜之后,那红环便出现在她腕上,洗不去,褪不掉。
在失忆期间,她清醒时什么也不记得,不知道红环从何而来。睡着时,却总陷于同样的噩梦。
找回记忆后,她才知道,红环是骷髅偃师给她留下的记号,种下的诅咒。
她对两圈殷红惧极厌极,试图用刀削掉皮肉,用火灼烧,但那红色深入肌理之中,伤口痊愈伤疤褪去,两线红痕又不依不饶冒出来。
徒然弄得两腕伤痕累累,也摆脱不掉。红环阴魂不散,似套定了她。
她不愿看到它们,只能在腕上缠白绸遮住,日夜不敢解下。
安棠曲起手指,把手紧紧攥成拳,攥得手背绷起青筋,红环藏在白绸底下,原是无痛无感,却总让她感觉似两圈火在灼烧。
“骷髅偃师……”她齿间狠狠咬着这四个字,眼底泛红。
只有抓住骷髅偃师——只有抓住他,杀了他,她才能摆脱红环的诅咒,摆脱噩梦!
“啊啾!”
屋顶忽然传来打喷嚏的声音。
安棠披上斗篷,走到院里抬头一看,周鱼头顶撑着天机伞,蹲在瓦顶的雪朝里,一手拿着一本册子,一手拿着他的一支笔,与她面面相觑。
安棠瞪着他:“你干什么呢?”
“我……”周鱼手冻麻了,册子脱手,顺着屋檐滑落,安棠伸手接住。
她随手翻了翻,上面写着——亥时一刻,两名路人经过门前。亥时二刻,一名商贩经过屋后。子时三刻,一只流浪狗经过……
安棠无语。
周鱼在上边吸了下鼻子:“我在写……写守卫笔记,主子要检查的。”
安棠招了招手:“下来。”
周鱼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不。主子吩咐,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小橘。”
安棠无奈:“不赶你走。上面冷,我家有闲屋子,你待在屋里守就是了。”
周鱼揉了揉通红的鼻头,抱住伞柄:“没关系,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护卫,功夫高强,内力深厚,身体很棒,棉衣也厚,这点冷不算什么!”
“那你来厨房,我给你熬碗姜汤。”
“啊?姜汤啊……”周鱼眼中亮了亮,嘴角上扬,露出一颗小虎牙。
“放很多糖。”
“哎,来了……”
周鱼握住伞柄,也不把伞合起,直接纵身一跃,像朵蒲公英似的轻飘飘地落地。
安棠不由赞叹,这伞真是柄好家什。
安棠进了厨房,引火添柴煮姜汤。周鱼凑到火前烤着手,盯着安棠往小锅子里放了两勺糖,说:“佑宁不来喝一碗么?”
糖水当前,周鱼的嘴甜上加甜。
安棠搅着锅子,微笑道:“佑宁今日累了,这点事不必喊她。”
周鱼好奇地问:“佑宁也会读心术吗?”
安棠摇头:“她其实没有与我同学诊心术,她虽叫我师姐,其实是我的……”
她顿了一下,扫一眼周鱼好奇的眼睛,把“患者”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其实是我的助手。”
患者的病情是患者的隐私,做为诊心师,要尽量给他们保密。
周鱼叹道:“你对佑宁真好。”
她盛了一碗姜汤递到周鱼手中,含笑问:“你家主子对你不好吗?”
“主子对我可好了。”周鱼坐在小凳子上吸溜了一口姜汤,甜得眯了眼,“但是……”
“但是?”
“但是别人都害怕他。他们在背后说我主子……”
安棠专注地听着。
周鱼忽然警惕地瞥了她一眼,止住话头,说:“那肯定都是谣言,我从来不信的!”
安棠心中不安,却看出周鱼不想说,便也不追问。有些事,她要自已去了解,不能只从别人口中去听。
她含笑说:“快点喝,姜汤要趁热。”
周鱼嘬了一口姜汤,看一眼安棠脸上的笑容,有点羡慕地说:“不过,主子从来不对我笑。”
他歪头想了想,又强调道,“并非针对我,他对谁都没有笑过。”
“对谁都不笑?”安棠愣住。
周鱼补充道:“也不是完全不笑,有时候会冷笑!”
安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