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这才知道,原来,谢卿泽不仅是对她冷淡,是对所有人都以冷面示之。
她记得从前的谢卿泽,可是很喜欢笑的。不论跟长尊还是下人,未语先笑,嘴角微扬,眸里含光,如沐春风暖阳,身周一切都仿佛跟着明亮。
他如今竟变了一副性情。她首先想到,或许是因为他的大哥谢知渊的事。
安棠问周鱼:“你跟了谢卿泽几年了?”
“有两年了。”周鱼的小脸被姜汤暖得红扑扑的。
才两年。安棠听闻,谢知渊在六年多前战死沙场,也就是在她离开启安城不久之后。
所以,周鱼跟谢卿泽的时间太短,不但没见过从前的谢卿泽,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谢卿泽为何性情大变,周鱼怕是更不清楚。
周鱼喝着姜汤,一抬头,见安棠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已,顿时警惕起来:“你是不是又在读我的心?”
安棠失笑:“你的心思任谁都能一眼看到底,还用读吗?”
周鱼不乐意地鼓起嘴。
安棠站起身:“你既不肯走,就待在这里烤火吧,别去屋顶上了。”
“那不行。”周鱼捧着碗站起来,“主子让我必须盯着……小橘。”
“放心吧,大冷天的,小橘不会出门,我也不会跑。”
“我……我是盯小橘,又不是盯你……”
周鱼嘀咕着,目光游移,“撒谎”二字都写在脸上了,安棠想不看穿都难。谢卿泽让周鱼盯着的,当然不是小橘,而是她。
是防着她再跑去凶案现场吧。
她无奈摇头,她走出厨房,看到天色逐渐清亮起来。
她低声自语:“谢卿泽爱笑的习惯变了,有事不过夜的习惯,或许不会变吧?不知他会不会熬夜审案啊。”
*
天亮后仍是阴天。
谢卿泽坐在自已的公事厅里,隔窗投进雪色,把他的脸色映得更加青白。
昨晚连夜提审客栈的伙计卢元,卢元却一直在闹腾,看着神智不清。
后半夜时,谢卿泽回到自已的公事厅澄清堂,靠着书案合了合眼。
门外传来沐川的声音:“大人,大人!”
谢卿泽手撑着头侧,眼也未睁,问:“他招什么了吗?”
沐川隔着门道:“卢元颠来倒去的,还是那几句'吊起来'、'死了'、'铜钱'什么的,又是打滚又是撞墙,自已的脑袋都磕破了,看来安心师猜得不准,他的确是吓疯了,这会儿又突然厥过去……”
“吱呀”一声,澄清堂的门被推开,谢卿泽站在门口,蹙眉道:“人昏过去了吗?”
“是,刚才一口气憋过去了,凉水都泼不醒。”
“去请个靠谱的郎中过来,给他瞧瞧。”
沐川刚要跑走,谢卿泽又觉得不妥,道:“等等。还是直接抬去医馆吧,免得一来一回耽搁出人命。他目前还是有嫌疑,你亲自跟着,严加看管。”
沐川领命,带着几名衙差,用担架抬着昏迷不醒的卢元,直奔医馆药铺集中的马行街。
此时时辰太早,马行街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
沐川正打算随便敲哪家医馆的门,不远处听心馆的门板恰巧打开,惊讶的话音传来:“沐指使?这是怎么了?”
沐川转头一看,见是安棠。他拱手行礼:“安心师。有人病了,我带人来求医。”
安棠见那人躺在担架上,脸上有血,赶忙指了指相邻的百草医馆:“这家医馆的白医师医术高明,喊他就好。”
说着,先上前帮着拍门,高声道:“白医师,有人急病求医,快开门!”
门内传来匆忙的回应:“来了,来了,稍等,稍等……”
不久,呱嗒呱嗒的脚步声传来,医馆的大门打开,里面的人大概是从被窝里刚钻出来的,脚上趿着没来得及穿好的鞋,一袭白袍披得潦草,头发乱着,倒是眼睛上平平整整蒙着一道蓝纱。
沐川怔住:“白医师是位……”“盲人”二字没说出口。
白医师摆着手:“啊,不是,不是……”
安棠帮着邻居解释:“白医师并非盲人,只是习惯蒙眼诊病。放心,不妨碍他看病的。”
沐川很不放心。蒙眼诊病,这也太玄乎了。
但门都敲开了,卢元也不知病得如何,别无选择,一挥手,让手下把人抬了进去。
担架路过安棠身边时,她认出了此人,是丰年客栈见过的那个伙计!
她心中一紧,跟了进去,站在门边观望。
白医师虽然蒙眼,但仿佛有异能一般,并不影响视物,指挥着衙差们把担架放在堂屋空处,隔着蓝纱,先“看了看”伤者头上伤处,一边问:“这位兄弟是怎么伤的?”
沐川答道:“此人惊惧过度,吓得疯疯傻傻,头是自已在墙上撞的,后来突然昏厥过去。”
“疯傻?”白医师低下身,手指准确地搭在病人的腕脉。
过了一会儿,他蓝纱上方的眉心微蹙。手从卢元腕上挪开,去翻卢元的眼皮。
手刚碰到卢元的脸,卢元忽然“哎呦”一声,悠悠醒转。
沐川见人醒了,松了口气,问:“白医师,他没有大碍吧?”
白医师尚未回答,卢元一脸糊涂模样,拖长着声,带着哭腔呻吟起来:“吊起来了,掌柜的……吊起来了!”一边哼哼,一边撑着身子慢慢坐起,一副有气无力,失魂落魄之状。
白医师站起身,朝沐川打了个手势,两人走开一段,低声说话。
安棠站在门口,离得稍远,隐隐听到白医师在说:“有过惊吓……不致昏厥……”
卢元坐在担架上低着头哼哼,安棠正能看到他的脸。
她看到卢元眼珠转动,先瞥了一眼站在担架边的衙差的腰间,又悄然瞥向白医师和沐川那边。
安棠心中一凛——此人并不糊涂,他是清醒的,且在偷听那二人说话!
院子一侧,白医师正不知跟沐川说着什么,沐川眼角余光一扫,神情猛然紧绷。
与此同时,安棠看到担架上的卢元突然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自已,目光凶狠!
安棠感觉杀机扑面,暗叫不好,急忙朝门外退去。
担架上的卢元突然抬手,抽走旁边衙差腰间的刀,一个鲤鱼打挺暴起,在衙差们还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朝安棠扑来。
安棠只觉刀锋带起的厉风扑面,千钧一发之际,一团青色横里旋来,挡在她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