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宝自述说,那夜四更时分,月黑风高。他按着往常的路线,挑着灯烛,走进一条巷子。一边走,一边敲了四下梆子,扬声喊着:“丑时一刻,天寒地冻!”
黑漆漆的巷子走到一半,忽然看到前边远远的有个黑乎乎的影子。
朱大宝顿时警觉起来。更夫除了打更报时,还有一份巡逻的职责,如果发现有可疑的人,需及时报告给官府。
他举高灯笼,高声问:“是谁?”
那身影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着。朱大宝听到低哑的声音随风飘来:“掉了……”
朱大宝听不清,返身朝那人走了几步:“你说什么?”
那身影飘忽一下,隐到巷子拐角处的黑影里。朱大宝挑着灯,小心翼翼地上前,见那人影靠着拐角站着,一动不动。
朱大宝问:“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话音未落,就见那身影的脑袋,突然离开肩膀,坠落在地,咕噜噜滚向一边!
朱大宝魂飞魄散,灯笼跌落,连滚带爬地逃走,浑浑噩噩回到家时,人已吓出病了。
家人想尽办法,直到求助听心馆。
在方棠以琴音、药物、再辅以一点小手段的施治下,朱大宝得以痊愈。
这事,经刘婆婆一宣扬,安心师继“读心邪术”的名声之后,又添了个会“驱邪收惊”的名头,倒招来好几桩给小儿收惊的生意……
安棠看着医案,留意到一个细节。
她喃喃自语:“朱大宝'撞鬼'的那条巷子,就是丰年客栈的围墙挨着的榆林巷啊!”
*
第二天上午,天色仍未放晴。
天空覆盖灰色云层,冷风掠境,积雪没有融化的征兆,结了一层薄薄的壳。
提刑司澄清堂,是提刑官谢卿泽审阅案卷的地方。
谢卿泽从一堆案卷上抬起头,脸上带些倦意,搁下了笔,一手撑着额角,略作小憩。
另一手手指一动,极熟练地从袖口捻出一点海棠色布料,绕在指间。
让周鱼打探的事,周鱼已展开行动,并传回信报。
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简而言之,就是没探听到。
周鱼在信中写道,他旁敲侧击地问佑宁,安心师为什么双腕上总缠着白绸。不料佑宁当即就不高兴了,让他不要打听安心师的私事。
这也就罢了。佑宁走后,佑安来了,莫名其妙捶了周鱼一顿,再度警告他不要打听安心师的私事。
周鱼委屈极了。信报中,头一句话是汇报情况,后面的一大片字,全是控诉佑安是如何打他的。
谢卿泽把海棠色布角在指间轻轻地揉,低声自语:“她的手腕究竟怎么了?”
一幕昔日光影忽然跳进脑中——纤细的双腕上,环着两道殷红的痕。
谢卿泽猛地攥紧残袖,站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还在吧?”
一口闷气滞在胸口,接着似化作利刃,将他捅了个对穿!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一把按在桌面,企图撑住自已,却还是跌坐回椅上。
这一次发作猛烈又猝不及防。他伸手去案头乱摸,碰翻了笔架。手抓住一只小瓷瓶,哆嗦着倒出一粒小丸药填进口中,然后伏在案上,咬着牙等待疼痛过去。
丸药只是镇痛的药物,除不了根,但多少有点效力。
大约小半炷香后,那无形的刃缓缓收回心脏里去。
谢卿泽仿佛才找回呼吸,揩了揩冷汗,缓缓坐直,看到残袖还攥在手中。他把这片帕子大的布片铺在桌面,慢慢抚平,折起。
有人敲门,沐川的声音传来:“大人,安心师来了。”
谢卿泽一怔,慌忙把布片掖进袖中。警觉地问:“她来干什么?”
“说是来结昨日给人犯读心的账。”
“我不是说过会差人给她送去?她这又是打什么鬼主意!”谢卿泽不安地摆了摆手,“银子从我私账出,赶紧打发她走!”
忽听外面传来周鱼飞扬的话音:“安姐姐请看,这就是澄清堂,我家主子平时处理公务的地方!”
谢卿泽猛地站了起来:“周鱼怎么都把她领过来了?”
沐川无奈道:“周鱼在听心馆蹲守两天,已与她混得很熟,必是当成自家人了。”
只听周鱼在外面说:“安姐姐,你要不要进去参观一下?”
谢卿泽大惊失色:“快拦住她,不要让她进来!”
沐川推门出去,把门在身后合上,对着不远处的安棠行礼:“安心师,此处是公事重地,不便参观。”
安棠福了福身:“我有事求见谢大人。”
沐川犹豫一下:“我们大人不在。”
谎话说完,沐川才记起她的本事,脸涨红了。
安棠微笑着看着他:“我发现一件与丰年客栈的案子相关的事,需当面报给大人。”
沐川结结巴巴道:“您……您请稍候。”
他飞快地开门回到屋里,倚在门上,与谢卿泽面面相觑。
“大人,怎么办?”
谢卿泽已经乱了方寸。
一想起昨日在丰年客栈,一个不防备,就被安棠读去心思的事,令他十分慌张。
沐川瞅着他家大人惊慌失措地团团转,摸了摸自已的眼罩,道:“大人,要不,干脆把她驱逐出门?”
谢卿泽犹豫一下,道:“那也……不是很合适。”
“自然不合适!”沐川难言地看着他,“大人这模样,极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你不要乱说!”
谢卿泽又转了两圈,忽然灵光一闪,“周鱼说,只要不与她对视,就不会被读心……有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沐川打开了门:“安心师,谢大人有请。”
安棠走进澄清堂,望了一圈,不见谢卿泽的身影。
正困惑间,忽然听到书架那边传来冷冷话音:“有什么事,说完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