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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棠没有看谢卿泽，目光落在自已手腕，仿佛又堕入噩梦：“我恨透了它们，做梦都想把它们去除。”
她把一只手举到架格透入的一格光线中，“刀削，火烧，我都试过……没有用。血痂褪去，它们又会从我的骨血中冒出来，阴魂不散。”
谢卿泽看清了那只手腕上的累累疤痕。他站在原地，脸沉在昏暗里，指尖在袖底冷得发麻。
安棠看着红痕，它像一抹阴森狞笑，陷在伤疤中间。
“师父带着我遍访名医。”安棠说，“名医们说，这两圈红环并非生在我皮肤之上，而是来自心脉之间。他们判断了我是中了某种毒，红环只是表象。想把红环去掉，只有把双手斩了。但即便斩掉双手，也只是去了表象，毒素仍然扎根在我体内。”
谢卿泽微微地抽了一口气，找回了声音：“是，是什么毒？”
“不知道。”安棠放下手，把白绸缠回去，“医师们都说，没见过这种毒，必是某种独门秘药。”
谢卿泽脱口而出：“骷髅偃师……”
安棠一只手熟练地给白绸打结，一边说：“没错。医师们一致认为，是一种影响神智的毒。我常发同一个噩梦，正是此毒导致的。”
谢卿泽嗫嚅着问：“那，有驱毒的办法吗？”
“医师无法弄清毒物的药理，也无法解毒。我夜夜陷于噩梦困扰，好在，在师父的调理之下，近年已好了很多。可是，不仅如此……”
谢卿泽眼睫跳了跳：“不仅如此？”
“导致噩梦，只是此毒的一点小小影响。它尚潜伏在我心脉之中，并没有真正发作。骷髅偃师为什么给我下这个毒，它什么时候发作，发作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医师们也无法预测。”
安棠抬起头，看向另一端的谢卿泽，说：“我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浪迹天涯逍遥江湖，忘记不幸，忘记家人，忘记七年前的雪夜……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都像有两道看不到的红索，牵缚着我的手腕，我走不掉，逃不脱！”
“所以我才回来，我要找到骷髅偃师，只有抓住他，我才有希望彻底摆脱这一切。否则的话，我没有办法好好生活。”
她朝前迈了一步，迫切地看着阴影里的谢卿泽，“谢卿泽，我是七年前血案的亲历者，我还有一技之长可以出一分力。我不是逞强胡闹，我只是……只是想自救而已。”
谢卿泽站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泥雕木塑一般。
安棠良久等不到反应，忽尔泄了气：“你不愿我参与，那就算了。我自已去查好了。”
说着，就要告辞。
谢卿泽忽然往前迈了一步，走进一格光里。
“你要如何参与？”他平平地说。
安棠欣喜地抬头：“你答应了？”
谢卿泽挪开眼：“提刑司可以特聘你为谋士，协助破案。只是有个条件……”
安棠喜悦之下，口快地说：“知道了，我不读你的心就是了。”
谢卿泽又惊又怒：“……你这不是读了吗？！”
“啊？哦……”安棠赶忙找补，“这不是习惯了嘛，以后我一定克制。”
谢卿泽狐疑地问：“你能克制得了吗？”
“能，当然能，我修为高嘛。”安棠敷衍地说着，扫了他一眼，“放心，读心术没那么神奇，只有像周鱼那种简单明了的人，才能一眼读穿。像大人你这样城府深沉的，我根本读不了。”
谢卿泽半信半疑：“真的吗？”
“当然了。这就是你一直躲我的原因吧？我早看出来了！我跟你说，你完全多虑了。我就算不小心读到你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也绝不会给你说出去。这是我们诊心师的基本职业准则……”
谢卿泽怒而转身，从书架另一端甩袖而去。
安棠追了上去：“等等，你要去哪？”
他冷冷抛过一句：“传朱大宝问话！”
“万万不可！”
谢卿泽顿住脚步，侧过半身：“为何不可？”
“朱大宝受惊吓后刚好些，猛不丁被官差带来官衙，会吓着他，说不定会激得病情反复。”
谢卿泽蹙眉：“那如何是好？”
“咱们登门拜访就好啦。”她打量一下谢卿泽，“你这身官袍太吓人了，得换一身。”
“吓人？”谢卿泽低头看看自已，闷闷不乐。
“你稍候。”他带着沐川，往后院去了。
安棠就站在澄清堂的檐廊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抬起头，看到屋檐倒悬一排细细冰锥，尖端莹莹闪着光。
安棠眯起眼，在细碎的光里露出胜利的微笑。
周鱼挨了过来。
“安姐姐，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哦。”安棠微笑着说，“我在你家主子这里，拉到了一笔大生意。”
周鱼不明所以，总归知道她有钱赚，跟着喜上眉梢。
提刑司公廨的后院叫做燕归园，是提刑官日常居住的地方，厅堂亭阁俱全。
谢卿泽除了逢年过节，不太回家，生活起居多在此处，衣服用品也备得齐全。
谢卿泽让人拿来一套玄色常服，不要人近身侍候，自已换上。
他一边对等候在屏风外侧的沐川说：“从今日起，提刑司聘请安心师为谋士，从旁协助调查铜钱傀儡案。你把日子记好了。我看听心馆的价目牌，是每个时辰十两银，到时候好结算酬金。”
沐川有些惊讶，但也不多问，应道：“是。”
谢卿泽把方才解下的佩刀挂回腰间，看着铜镜中的倒影。
玄袍镶着隐隐的金丝云纹，也没提起几分亮色，黑漆漆的，与自已的眼眸一般暗沉。
他觉得自已像一只遗留在人间的鬼，披着人衣，装着人样。
他低声说：“等这案子查完，立刻一结两清。到时候，她就可以远离我这种怪物，回去好好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