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朱大宝家门外,方棠看着谢卿泽新换上的金绣墨袍,有些发愣。
让这人脱下官袍换身常服,免得吓着朱大宝。于是他换来乌云似的一身。
墨袍衬着冰雪雕就似的一张脸,静立时挺拔冷峻如青峰孤剑,一转身一抬眼,衣摆的金纹浮出光泽,似有隐隐锋芒在流转,不动声色地要摧毁什么。
有人望而生畏。有人觉得好看,想多看几眼。
安棠看了一眼又一眼。
她记得谢卿泽少年时喜欢清朗明快的衣色,现在倒换了风格了。
谢卿泽被她瞅得不安,问:“怎么了?”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做为诊心师,她尤其注重对人评价时的言辞,能夸就夸,轻轻松松就能让人心花怒放。
谢卿泽却愣怔住了。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他或许该笑一笑。
他却笑不出来。
他觉得自已古怪,只好把脸别到一边去,不想让她看到自已格外僵硬的表情。
却听安棠又说:“就是稍显严肃了点。朱大宝现在很脆弱的,进去后你多笑一笑,别吓着他。”
她如此谨慎又委婉,却不知戳到谢卿泽哪个痛处,他立刻沉了脸,郁郁地说:“我不会笑。”
安棠无语,她记得他可会笑了。
嵩阳书院,海棠树下,谢家二郎合扇一笑,春风如沐,灼灼其华。
安棠心中暗叹:他果然不再是平易近人的风格了。
她只好说:“好好好,不笑就不笑,你别故意吓他就好。”
安棠上前,拍响木门的门环。
半晌,门后传来战战兢兢的问话声:“谁啊?”
朱大宝的家人白天都出门劳作去了,唯有他夜间当值,白天在家休息。
安棠知道他余惊犹在,温和地放柔声音:“林大哥,是我,安心师。”
里面传出拉开门闩的声音,朱大宝打开门扇,说:“原来是安心师,吓我一跳……”
他抬眼看到安棠身边站着的黑漆漆的谢卿泽。正值脆弱的他,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莫名威慑感,差点没跪在门槛上。
安棠赶紧扶住他:“林大哥别怕,我们就是来看望看望你。”
“多谢,多谢……请进……”
朱大宝说“请进”的时候,眼睛瞄着谢卿泽,多少有点不情愿。
所以当朱大宝请两人进屋喝茶的时候,谢卿泽负气地不肯进去,留在了小院中,假装欣赏朱大宝家的看门黄狗。
黄狗被他盯得颈子上的毛都耸了起来,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缩在墙角。
安棠在简朴的屋子里坐着小竹椅,喝着朱大宝沏的粗茶,问他这两天睡得如何,可还心悸多梦。
朱大宝逐渐放松下来,两人聊着天,清寒的小屋都显得暖起来。
谢卿泽暂时放过黄狗,转头悄悄望向屋里笑语酽酽的两人,看向朱大宝的目光,竟有些羡慕。
闲聊间,朱大宝摇着头自嘲:“我一个大男人,竟会被筐子吓到,回想起来真是好笑。”
安棠捧着茶杯,语气随意地说:“这种事多的很,一点也不稀奇。夜里灯光一晃,东西投出的影子也会乱晃,不动的东西,都会觉得动起来。”
“可不是嘛!”朱大宝拍着大腿,“那筐子的影子,我硬是看成一个走路一歪一扭的鬼影!”
安棠动作一凝:“一歪一扭?”
朱大宝站起来,模仿着那动作走了几步:“就是这样……看着一拐一拐的。”
安棠顿了一下,笑起来:“当真有趣。”
朱大宝哈哈笑起来:“都怪我眼神不好,自个儿吓自个儿,闹腾这几日,怪丢人的,安心师见笑了!”
安棠把茶杯搁在桌面,认真地道:“你只是受惊吓之后,心神遭受一点小小创伤。就如摔跤会跌破膝盖,吹冷风会着凉,无甚不同。人的身体会生病,精神也会生病,生病了就得治,没什么丢人的。”
安棠嘱咐他,“明再去我听心馆听一曲琴,巩固一下疗效,不再另收诊金的。”
朱大宝连忙答应着,赞道:“安心师的琴技神乎其技,听上一曲,心中石头一般压着的忧惧,就似被一下子搬去了!”
“言重了,不过是首安神的琴曲罢了。”
门外的谢卿泽侧着耳,听得有些出神。
安棠起身,带谢卿泽告辞。朱大宝将二人送出大门。黄狗蹭到朱大宝腿边,哼哼唧唧地哭。
朱大宝摸着狗头,安慰说:“别怕,有安心师在,那位大人不会吃你的。”
尚未走远的谢卿泽脊背一僵。他低声道:“连狗都怕我。”
安棠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安棠回头看一眼已经关上的院门,小声问谢卿泽:“你听到我跟朱大宝的对话了么?”
“听到了。”他飞快地看她一眼:“你……对他真好。”
“啊?”安棠一愣,“他是我的患者,我必须对他好。”
“哦。”谢卿泽一直沉墨似的眼中,亮光一闪即隐,低声道,“是患者就可以吗?”
“你说什么呢?”安棠觉得他今日说话没头没脑,“我是觉得,以朱大宝的描述,那天装神弄鬼吓唬他的人,可能右腿有问题。”
谢卿泽点了点头:“那就对起来了。”
安棠睁大了眼:“跟什么对起来了?”
“凶手的脚印。凶手的确是个瘸子。”
安棠记起来了。从凶手杀人的里屋到外堂,再到他踩着垫脚悬尸的桌面上,分布着血脚印!
谢卿泽接着说:“那些血脚印左脚清晰,右脚模糊,右脚印总以外侧着地,所以,推断凶手右腿不利,身高大约六尺半。”
安棠抬起一只手:“等等,身高又是怎么知道的?”
“通过人的脚部尺寸、步间距离,可以大体推测身量。”
安棠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有些本事啊!”
谢卿泽又被夸得别过脸去,看着别处说:“你既已是我司谋士,案情细节不会再对你保密,会悉数告知。”
“好好好。”安棠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谢卿泽站住脚步,从袖袋中取出一片巴掌大小的绿色布料。
安棠接过布料,看着上面沾的一片深渍,狐疑地问:“这沾的难道是……”
“是血迹。这块布片,是在彭有年左手中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