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棠原以为谢卿泽要带着她从大门进入,却见谢卿泽扶起墙根下的筐子,扣在地上,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安棠:“……大人何意?”
谢卿泽指了指筐子,还有墙上的那个窝窝:“昨夜,凶手正是以此筐垫脚,踩着墙面的此处凹陷,进入院中的。既然你要进去看,不如沿着凶手的路线走一遍。”
谢卿泽先行一步踩上筐子,轻轻一跃,紫袍如乌云翻涌,人已越过墙去。他练过功夫,这点高度不在话下。
安棠赶紧地跟上。她翻墙虽然熟练,但远没有谢卿泽轻盈,骑在墙头上时,记起来吩咐佑安:“佑安,你在外面等着,记着,不要跟沐指使打架啊!”
佑安不客气地横了沐川一眼。
沐川默默挪步离他远些,脊背找到墙壁,懒懒地倚了上去。
夜已黑透,月隐入云。墙头上的安棠想往院里跳。院子里没点灯,底下黑乎乎一片。
她没看到谢卿泽在下面,大概已经走开了。
她心里着急,伸手抓住枯树的一截树枝,硬着头皮跳了下去。树枝被坠得弯曲,半路咔嚓断了,她落地时一个踉跄,险要摔倒,黑暗中似有人裹着风冲过来,一只手在她臂上一扶,这次扶得准。
但那只手冰冷,隔着腕上白绸,安棠感觉寒意侵肤。
她最忌惮别人碰她手腕,更别说没有袖子保护,本能地把手往回抽。
谢卿泽似乎知道自已手凉,也迅速收回手。
两人又拉开了距离,安棠只看到夜色中谢卿泽昏暗的轮廓。
谢卿泽的声音响起:“你急什么?不能等我点着灯再下来吗?”
他手中火折亮起,点燃刚刚寻来的一盏竹纸灯笼,说:“若非你白天时翻墙进入,我还不能这么快发现他出入的路线。”
“……你怎么知道他也是翻墙出入的?”
谢卿泽把灯笼挨近枯树树干:“凶手进来时用竹筐垫脚,出去时,是先攀上这棵树,再由墙头出去,把竹筐放回原处。昨夜一直降雪,掩去了凶手足迹,不过,他离开时,在树上留下了痕迹。”
安棠凑到树干前,见粗糙的树干上蹭着一小片深色。
“这是……”她猛然意识到那是血迹,本能地后退一步。
谢卿泽狐疑地瞅她一眼:“你不是说不害怕么?”
安棠赶忙挺直腰杆:“不怕,当然不怕!我就是怕沾到身上!”
谢卿泽半信半疑:“来吧。”
说罢,提着灯笼走向发生凶案的那间主屋。
安棠跟在他身后,看着前方黑洞洞的门窗,脚踩到地上积雪,雪面薄薄的冰壳碎裂,咯嚓脆响。
她似一步踏入了七年前的暴雪之夜。
记忆是模糊扭曲的。那天远行归来的父亲接风洗尘的家宴上,欢声笑语。母亲在桌畔温酒,安棠和她十六的哥哥安松挤在父亲身边,问父亲路上的趣事,叭叭地问个没完。
窗外风雪呼啸,室内暖意融融。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感觉头脑变得混沌。她歪倒在了地上,看到父母和哥哥也倒地不起。
有轻灵细碎的铃声飘忽绕耳。
与此同时,诡异的刺痛爬在她的手腕。
她吃力地半睁开眼,模糊视野中,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缓缓走动。他们是她家的家仆,有老管家,有她的奶娘,有照料她的婢女……
他们变得很奇怪,像从暗影里渗出的鬼,支臂歪首,脚步僵硬。他们手中牵扯着长长的红索,在半空里纵横交错。
父母和哥哥被吊了起来,升到半空,手脚摆着奇怪的姿态,他们脸色发青,在朝她笑。
有什么东西不断落在地上,敲击着地砖叮当作响,有一枚铜钱滚到她脸前。
一张白森森的骷髅鬼面突然悬在她上方,黑洞洞的眼眶俯视着她。
她魂飞魄散,想要挣扎呼喊,却动弹不得,费尽力气也发不出声。
“三魂归降,七魄丝悬, 鸣铃百转,皆听我令!”
骷髅鬼面发出鬼语,伴随着一阵阵怪异的摇铃声幽森低旋,似要摄走她的魂魄。
红索一道道牵扯,在视野里纵横交错。
“安雨棠!”
她猛地回神,发现自已一只脚踏进屋门,房梁上,赫然垂着几道红索!谢卿泽站在红索前面,把她的视线挡去大半,将灯笼悬在二人之间,就着灯光打量她惨白的脸。
安棠从谢卿泽肩头收回目光,扶着门框,呼吸急促冷汗涔涔。安棠愣愣看着他:“你刚刚叫我……”
谢卿泽目中沉沉,打断她的话:“你说自已不知惧怕,是说谎的吧?”
安棠站直了,硬着头皮说:“只是稍微夸大其辞。”
谢卿泽眼中恼火一炸,往前走了一步,似要用灯笼将她推出门去:“你给我……”
“我就算有些惧怕,也能够克服!”她压着心底战栗,脸上毫无血色,但神情坚定。旋即语气又一软,“我来都来了……”
谢卿泽让步了:“好,你赶紧看完就走!”
他不情愿地让到一边,露出身后垂着的五道红索,昏光下,像凭空淌下的五道血痕。
安棠仰脸看着空荡荡的绳头,愣住了:“人呢?”
“堪验之后,就送去停尸房了,总不能让他一直挂在这里。”谢卿泽瞥她一眼,心情复杂,“你难道觉得失望?”
安棠更多的是松口气。其实,对于看到死状可怖的尸体,她的确还没做好准备。但失望也是有的。她遗憾地说:“我想知道他遇害时的模样。”
“那我便描述给你听。”谢卿泽把灯笼稍稍举高,语气平稳得没有感情,“这间屋子是客栈后坊的主屋。死者彭有年,丰年客栈的掌柜,五十二岁。被梁上垂下的五道红索,栓住四肢脖颈,悬吊半空。死者的手脚被吊得高低不同,摆成扑杀之姿。”
谢卿泽飞快地道:“好了,就是这般,你可以走了。”一脸不客气的赶客模样。
安棠不为所动:“你说得也太粗略了。我听说彭有年手握尖刀,是先被人以邪术吊起来,然后被绳索控制着手臂,挥刀割破自已的喉咙,是真的吗?”
谢卿泽眉头跳了一跳:“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从周护卫那里。”
谢卿泽眼里蹿出怒火:“周鱼竟敢胡乱泄露案情,看我不把他……”
安棠赶忙替周鱼找补:“哦,是我读他的心,读出来的。”
谢卿泽默然一下,问:“你……真的会读心邪术?”
“哎,大人,麻烦把'邪'字去掉。读心术是诊心术的技巧之一,是正儿八经的医术,并非邪术啊。”
谢卿泽忍不住追问:“你到底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些手段?”
安棠抬眼看着他,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抱怨还是期待的情绪:“大人为何打听我的私事,我与大人熟悉吗?”
谢卿泽把脸转到了阴影里:“不熟。”
安棠心中升起郁气,脸色冷了下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