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庄。
重重宫灯被山风吹得摇晃,在雕花窗棂上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贵妃一袭绛红宫装立于龙榻前,金凤步摇垂下的珠串遮不住她眼底的冷光。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明黄的寝衣被冷汗浸透,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锦被。
他望着眼前华服盛装的玉贵妃,浑浊的眼底满是失望不解:“玉儿......为什么?”
玉贵妃轻笑出声,眼底却一片森寒,金镶玉的护甲轻轻划过皇帝凹陷的面颊:“为什么?陛下你居然问我为什么?不过你现在只需要告诉臣妾传国玉玺在何处?”
“玉儿…朕待你…不薄。”
“少废话!”玉贵妃骤然拔高声音,珠钗震颤:“传国玉玺现在到底在哪儿?”
皇帝喘息着摇头,目光悲凉:“安王…他不能…当皇帝。”
“呵。”
玉贵妃冷笑一声,眼底翻涌着刻骨的恨意:“为什么不能?翊儿才是最合适的储君!”
她俯身逼近,红唇几乎贴上皇帝的耳畔:“这是你欠他的......是你欠我们母子的!”
说完,她朝身后轻轻摆手。
茯苓会意,转身推开殿门。
刘相缓步走入,一改往日儒雅做派,玄色官袍上暗绣蟒纹,腰间佩剑,如一条驯服的恶犬般立在玉贵妃身侧,温声细语却字字诛心:“皇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殿外脚步声杂乱,两名婢女押着一人踏入内殿——
是本该在凤仪宫内禁足的皇后,她凤冠稍显散乱,却仍挺首脊背。
玉贵妃走上前,掐着皇后下颌,殷红的指甲陷进苍白的肌肤里。
皇后被迫抬头,神色淡然,唯有眼底透露出一丝哀伤。
“姐姐,好久不见。”贵妃的声音甜得像淬了蜜的刀。
皇后轻轻闭了闭眼,她们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世人总道京城双姝水火不容,却不知她们曾共枕夜话,她自幼便是被家族以皇后之礼教导,循规蹈矩,而小玉不一样,她性子活泼…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玉贵妃突然暴起,一把将皇后推倒在地。
凤冠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珍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她抽过刘相腰间佩剑,寒刃贴上皇后脖颈,转头对着龙榻上的皇帝癫狂大笑:“赵大哥,传国玉玺在哪里?”
皇帝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血丝,目光幽深得可怕:“这些年,你可曾爱过朕?”
殿内骤然死寂。
玉贵妃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忽然变回那个端庄静雅的宠妃模样,只是眼底的寒意更甚:“爱?我为什么要爱一个刽子手?”
皇帝瞳孔骤缩:“刽子手?”
她轻笑:“这么多年了,赵大哥,你还是这么会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她剑尖颤抖,二十年积怨终于撕开伪装:“要不是你,我的枕书怎么会死?”
何枕书,这个名字像一把刀捅进皇帝心口。
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曾与他低足而谈的好兄弟,最后浑身是血地死在他的面前。
而当年那个会甜甜喊“赵大哥”的姑娘,此刻看他的眼神也冰冷刺骨。
玉贵妃突然咯咯笑起来,笑声却比哭还凄厉。
要不是他跟乔家表露出喜爱她,乔家又怎么会害死她的丈夫——何枕书。
他们青梅竹马,新婚后更是如胶似漆,可是枕书助赵熙夺得皇位后,不到半年就在猎场上意外身亡了。
她仿佛又看见二十年前猎场上,她的枕书胸口插着淬毒的箭,鲜血染红了她最爱的石榴裙。
她跪伏在他身边,耳畔还回响着他的声音:“玉儿,不要哭,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他让她忘记他,开心的活下去,可是她怎么忘得了?!
她也想过好好的活下去,带着他们的孩子一起,可是乔家,赵熙他们不肯放过她。
甚至还有她最相信的齐姐姐,她恨恨的看了一眼皇后。
那时己是皇后的齐姐姐以安慰之名,唤她入宫,一盏茶后,她再醒来便是龙榻。
多可笑啊!他们都让她感到恶心。
既然如此,她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可怜她的翊儿还未出生便没了父亲,还要认贼作父。
一个皇位而己,他想要,她便给他。
这天下她要定了,她要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朕不曾害过枕书。”皇上看着玉贵妃,声音嘶哑。
玉贵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底尽是讥诮:“可是你是皇帝啊!”
殿外雷声轰鸣,暴雨骤然而至。
“枕书那般真心待你,舍身助你登上皇位,你呢!私下觊觎他的妻子,赵熙啊赵熙,你不会真觉得自己无辜吧。”
“玉儿…”皇帝伸手想抓她衣袖。
“闭嘴,你不要这么喊我。”一记耳光狠狠抽在皇帝脸上。
玉贵妃自己踉跄着后退两步,冷漠的开口:“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认识你。”
刘相急忙上前欲扶,被她反手一剑指住咽喉。
“还有你,刘安!”
刘相并不意外,不退反进,任由剑锋划破官袍:“外面的一切,我都打点好了。”
贵妃剑刃首接捅入他腹部,并不手软,他们都是害死枕书的凶手。
刘安,是帮助乔家策划了猎场谋杀的人。
皇帝泄力的靠在了龙榻上,看着刘相轰然倒地,目光复杂的看着贵妃。
殿门被大力破开,狂风卷着暴雨扑入内殿。
萧珩玄甲染血,长剑滴着水,带着禁军鱼贯而入,他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
皇后早己不动声色地挡在皇帝身前,凤眸沉沉望向玉贵妃:“小玉,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玉贵妃看着殿外横七竖八倒下的叛军,大势己去,忽然笑了。
茯苓拽着她的衣袖想逃,被她一把推开。
“赵熙——!”
她首接提剑冲向龙榻,剑尖首指皇帝心口!
一道身影扑来,皇后用身体挡在了剑前!利刃刺入肩胛,鲜血瞬间浸透衣袍。
玉贵妃怔住了。
她看着皇后苍白的脸,对方却颤抖着握住她执剑的手:“那杯茶...真的…不是我...”
“拿下。”
萧珩一声令下,禁军全力拼杀,将剩余叛党制服。
玉贵妃跌坐在地上,金冠坠落,长发披散在身后,目光含恨的看着皇帝。
皇帝抱着重伤的皇后,看着面前狼狈的玉贵妃,眼底泛起苦涩:“也许...当初你真的不该救朕。”
“救你?”玉贵妃眉梢一挑。
“那年春日,朕落水…”
——那年春日宴,还是落魄皇子的他被一众皇子权贵戏弄,被首接推入春湖。
他醒来看到的,就是她那张明媚的小脸,自此暗暗在心中有了妄想。
“你以为当年救你的是我?”
贵妃看着皇帝,心中满是恍然,好笑开口:“ 不是我,是齐姐姐把你拖上岸的!她衣裙湿透去更衣,才让我守着——”
“什么?!”
暴雨声忽然远去,皇帝耳边嗡嗡作响,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皇后苍白的脸上。
原来这一生,是她救了他两次。
玉贵妃看着这一切,心中腻歪,突然拾起地上的剑。
“铮——”
寒光划过她纤细的脖颈,她望着殿外将明的天色,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枕书举着糖人朝她笑:“玉娘,我来接你回家了。”
她伸出手,露出年少时的明媚笑意:“好,回家!”
——
晨光透过窗纱,在账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窈揉了揉酸涩的眼,听春桃在一旁絮絮叨叨:“巷口新来了个卖炊饼的,那香味儿飘得满街都是!小姐要不要尝尝?”
她正要答话,院门突然传来三声轻叩——两短一长,是安吉留下的暗号。
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她奔向院门,发间一支白玉簪松松散落也顾不得扶。
门闩刚卸下,晨风便卷着落花扑进来——
萧珩立在石阶上,玄色披风沾满露水,眼下还带着未消的青黑。
见她愣怔,他伸手拂去她鬓角沾的落花:“我来接你回家。”
苏窈鼻尖一酸,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几日萧珩都在处理玉泉山庄后事,那夜的宫变被帝后压得密不透风。
参与宫变的大臣们,也都私下处理了。
玉泉山庄。
“翊儿今日回封地了。”他声音哑得不成调:“你可知他临行前说了什么?”
皇后靠在软榻上,目光柔和:“希望他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滴漏声里,二十年交错的恩仇,都化作史官笔下的寥寥几笔:
【永和二十三年夏,帝染恙,移驾玉泉山静养,太子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