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鳄谷的夜色浓如墨砚,暴雨砸得蕨类叶片迸溅起浑浊水花。
腐木与泥土的腥气在湿热空气里发酵,云层绞碎的月光漏下几缕惨白,勉强勾勒出盘根错节的树干。
队伍边缘的狯岳缩着肩,湿透的羽织沉得像灌了铅,发梢水珠糊住视线。
他攥着日轮刀的手指不住颤抖,虎口血痂在暴雨中泛白,侧脸因咬牙而凸起锋利的下颌线,双眼却在暗处乱转如受惊的狐狸。当队长苍真下令扇形推进时,他喉结剧烈滚动,胃里像塞了块冰砣——嫉妒像毒藤般缠上喉头,凭什么苍真总被柱赏识?
凭什么首人那小子看苍真的眼神总亮得像淬了火?一个只会装模作样的伪君子,一个只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的蠢货。 狯岳想起昨天分配任务时,苍真"为了保护新人"把最安全的位置留给首人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涌。
这两个人根本不配当鬼杀队队员,死在这里也是活该。
他后颈的伤疤突然发烫——去年选拔时,同期队员围着他模仿雷之呼吸起手式的丑态,"连霹雳一闪都劈不响,不如叫狯岳'雷之哑火'?"哄笑声里,他握刀的指节捏到发白。
左侧灌木丛突然传来枝叶断裂的脆响,腥臭气息裹着雨雾扑面而来。
苍真立刻转身,刀刃反光晃得狯岳眯起眼。他本能地朝反方向退后半步,刀柄撞在树干上发出"哐当"巨响。
黑影裹挟着腥风扑向首人——那鬼张开的血盆大口里,涎水混着雨水滴落在少年颤抖的手背上。首人刀刃未出鞘便被鬼尾扫飞,药箱摔碎在泥地,棕色药粉瞬间被雨水冲成污浊的溪流。
狯岳躲在树后,指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那鬼的速度快得根本看不清,利爪撕裂空气的尖啸像冰锥扎进耳膜——这种怪物根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苍真那家伙疯了吗? 他想起上周训练时见过的甲级队员尸体,被鬼撕成碎片的模样与眼前的景象重叠。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傻子才会硬碰硬。
逃跑的念头在骨髓里生根发芽,指尖的颤抖渐渐化作隐秘的兴奋。
道德?忠诚?那是什么东西?能挡住鬼的利爪还是填饱肚子?
他想起多年前在贫民窟饿到啃树皮的滋味,胃里泛起熟悉的绞痛。
只要能活着走出这鬼地方,就算当鬼又如何?至少不用再饿肚子,不用再被人嘲笑"雷之哑火"。
苍真的刀刃被鬼爪弹开,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血沫溅上靛蓝头带。
狯岳看得真切,那鬼的爪子比日轮刀还硬,这种硬度……就算是柱也未必能一刀斩下吧? 苍真明明己经拼尽全力,却连对方的防御都破不了,太弱了,我们都太弱了。
首人再次被鬼尾扫飞,喉骨在鬼爪下发出碎裂般的闷响。狯岳瞳孔骤缩,见苍真单膝跪地,鬼正张开利爪扑向他毫无防备的后背。他贴着树干拼命后退,鞋底碾泥的声响被暴雨吞没,只差三步就能躲进齐腰深的蕨类植物——
"狯岳!左侧翼!"苍真的声音穿透雨幕。狯岳猛地顿住,看见首人被鬼捏住脖颈,青色羽织下的脊背剧烈颤抖:"别管我!队长快斩了它!"
雨珠刺得他视线模糊,苍真的刀刃在空中顿了顿,而鬼的獠牙己逼近首人喉管。他突然咬住下唇,舌尖尝到腥甜,却在此时听见右侧土坡传来碎石滚动声——腐木堆里,半截白骨泛着磷光,更远处树影晃动,一双猩红瞳孔在雨幕中亮起。
突然,鬼的动作猛地僵住,像是被无形的威压钉在原地,它惊恐地转头望向谷口,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暴雨中传来沉闷的拖曳声,仿佛有巨物在碾压碎石,随即是低沉如诵经的呢喃:"南无阿弥陀佛......"
沉雷般的低喝骤然炸响,震落枝头雨珠!岩柱悲鸣屿行冥身披深褐羽织,缠绷带的小臂挥落,巨斧带着破风锐响劈下,竟将雨幕斩出一道真空!
朱漆念珠如活蛇般窜出,缠住鬼的脖颈与西肢,每颗珠子都迸发着金光。鬼发出刺耳的尖啸,利爪疯狂撕扯念珠,却只在木珠上留下浅浅白痕。
岩柱左臂肌肉贲张,绷带寸寸欲裂,巨斧顺势斜斩——斧刃切开鬼肩时竟无阻滞,仿佛在劈砍湿泥,黑血喷溅在他深褐羽织上,瞬间被雨水冲成淡红溪流。
鬼身断成两截的瞬间,苍真突然倒吸冷气——那深褐羽织上的岩纹图腾,缠满绷带的小臂,还有那柄比人还高的巨斧......是岩柱悲鸣屿行冥!他下意识地单膝跪地,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窝:"岩柱大人......"
狯岳后背撞上树干,右脚刚踏上逃路,便见岩柱转身时绷带缝隙的血珠砸在脚边水洼,晕开细小的红圈。
岩柱俯身抱起昏迷的首人,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混着雨水滴在少年苍白的脸上。
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拂开首人额前的湿发,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少年羽织上的竹叶纹被血水晕开,像幅泼墨的残画,看得岩柱喉结哽咽,泪珠像断线的念珠滚落。
他解开首人湿透的羽织,露出被鬼爪抓伤的脊背,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南无阿弥陀佛......"他低声呢喃,从腰间药囊取出药膏,指尖轻柔地涂抹在伤口周围,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尽管绷带下的肌肉因用力而紧绷,动作却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岩柱的目光扫过战场:首人颈间的淤青,苍真染血的头带,散落的药箱,最后定格在狯岳发颤的手腕上。
刀刃斜指泥地,刀柄齿痕与撞树的刮痕交叠,而他身后那片蕨类植物,断茎处还在渗出汁液,像被踩伤的蛇。
"雨停了。"岩柱的声音如腐木碾过石磨,"可泥地上的脚印,比血还清楚。"
他枯枝般的指尖指向狯岳身后被踩宽的泥径,断茎的蕨类还在冒白浆,像道丑陋的伤疤。"
鬼杀队队员,当同伴在鬼爪下挣扎时,你的刀刃该指向敌人的咽喉,而非逃生的密林。"
苍真猛地抬头,喉结剧烈滚动,这才发现狯岳站在远离战场的树影里,羽织后摆竟无泥渍,干净得像从未踏足这片血沼。
"我……去搬救兵……"狯岳的日轮刀"哐当"掉在泥里,搬救兵?傻子才会回来。
他偷偷抬眼,看见岩柱羽织上的泥点都比自己的良心干净。等你们都变成鬼的点心,我早就跑出影鳄谷了。
苍真那家伙就是太蠢,才会为了个小鬼拼命。 岩柱的巨斧刃尖突然插在他脚边,飞溅的泥浆糊了半张脸。
"鬼杀队的羽织,是让你披着逃跑的吗?"岩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刻着"退"字的铁牌上,晕开细小的水花。这是柱的特权,可以将道德败坏的队员清退,一般情况下是用不到的。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鬼杀队的人。"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巨斧插在狯岳脚边,斧刃上的寒光比他的目光更冷。
月光从云缝漏下,照亮岩柱羽织的岩纹,也照亮狯岳脚边沾着木屑的日轮刀。
他攥着那块刻"退"字的铁牌,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喉间发出一声嗤笑。
被开除又怎样?至少保住了命。 错的不是我,是这群自不量力的家伙。 鬼那么强,队友那么蠢,难道要跟着他们一起送死?鬼杀队的规则才是笑话,连活下去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正义?
他想起岩柱含泪的眼睛,突然觉得可笑——哭有什么用?眼泪能杀死鬼吗?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
一步步踩进泥径,身后传来岩柱为首人包扎的低叹,每一声都像针似的扎进后颈。密林深处,暴雨渐歇,唯有他逃离的脚印在泥地里蜿蜒,被月光泡得发白,像一串永不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