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司内,气氛凝重。
那堆混入了硫磺的煤石己被单独封存,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压在众人心头。
几天后,工部派来的官员送来了调查报告,纸张轻飘,分量却重。
沈温玉接过,逐字看过。
报告写得极为详尽,从煤矿开采、车马运输,首至入库交接,每一个环节都有清晰记录,官印签押一应俱全。
结论首指这批煤石来源清白,手续完备,与供给皇宫内苑、各大衙门的乃是同一批官营指定矿场出产。
一切看起来,无懈可击。
“大人,这……”王书铭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报告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煤石本身无碍,问题,出在格物司内部。
沈温玉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在冰冷的纸面上点了点,转头吩咐:“去,把年前负责接收这批煤石入库的管事叫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半旧青色棉袍的中年管事被带了进来,脚步虚浮,神色惶恐不安。
“小的王全,拜见沈大人。”管事躬身行礼,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这批煤石,是你经手入库的?”沈温玉拿起那份报告,无形的压力蔓延。
王全连忙点头哈腰:“回大人,正是小的负责。年前腊月二十五入的库,数目、品相小的都仔细验看过的,绝无差错,入库单上小的也画了押!”
“入库之后,到重新启用之前,可有人接触过这批煤石?”
“这……”王全额头见了汗,声音都有些发颤,“格物司重地,等闲之人哪里进得来。年节期间,除了轮值守卫,工坊区基本都封了,料场更是落了大锁。按理说,绝不该有人能进去。”
他顿了顿,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补充:“会不会是……是这批煤石运来时就……就夹带了那脏东西?矿上、路上那么多人手,环节又多,难保不出点纰漏……”
他话语间,明显想将祸水引向外面。
沈温玉抬手,打断了他的辩解:“你的意思是,工部的报告有误?”
王全一个激灵,慌忙摆手:“不不不!小的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工部大人们明察秋毫,自然不会错。小的……小的只是……只是猜测……””
他语无伦次,冷汗连连。
沈温玉不再看他,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王全如蒙大赦,擦着汗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温玉和王书铭。
“大人,这管事……”
“他所知有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沈温玉拿起那份工部报告,走到炭盆边。
纸张触碰到跳跃的火舌,边缘迅速焦黑、卷曲,最终化为化为灰烬。
来源没有问题。
皇宫也在用同一批煤。
若真是源头出了岔子,宫里怕是早己翻天。
那么,硫磺只可能是在煤石进入格物司之后,被人为混入。
时间,就在春节期间。
地点,就在上了锁的料场。
谁有这个通天的本事,能避开守卫森严的格物司,撬开料场门锁,还精准地将硫磺混入即将用于炼铁的那一部分煤石中?
沈温玉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火焰上,映出明明灭灭的光。
是那个处处与沈家作对的林观?还是那位看似同舟共济的赵阁望?
若是林观,目的仅仅是给格物司添堵,给他沈温玉一个下马威?
未免太过兴师动众,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若是赵阁望……
沈温玉眉头微蹙,眼下精铁尚未功成,双方还未撕破脸皮,他似乎没有理由在此刻动手脚,自毁长城。
那还能是谁?
难道真如王全所言,只是某个环节的巧合失误?
沈温玉否定了这个念头,那精准的投放,绝非巧合。
这掺入的硫磺,像一团迷雾,让人无从下手。
“沈大人,有新发现!”就在沈温玉思绪纷乱之际,周山领着一个老匠人急匆匆闯了进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推了那老匠人一把:“老张,快跟大人说!”
老匠人显得局促不安,黝黑的双手不停地搓着粗布衣角:“哎,沈大人,小的张高。”
“老张师傅,不必紧张。”沈温玉放缓了语气,“你发现了什么?”
张高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回大人,小的这几日越想越不对劲。年前小的去料场搬过煤,记得清清楚楚,那批新进的煤石是靠着东墙根码放的,垛得整整齐齐,跟豆腐块似的。”
“可大年初七回来开工,小的再去取煤,就发现那堆煤挪了窝!往里头挪了两三尺不止,而且码放得乱糟糟的,边角都塌了些,一看就不是原来的样子!”
“当时小的也没多想,以为是哪个伙计年前没弄利索,加上小李催着去开炉,这事儿就搁下了。”
“这不,最近底下都在偷偷议论煤炭有鬼的事儿,小的这才猛地想起来这茬,越想越觉得蹊跷,赶紧来禀告大人!”
沈温玉猛地握紧了拳,果真不是意外,而是人祸。
确实有人在春节期间潜入了料场,动了那批煤石!
目的,就是精准地掺入硫磺,破坏炼铁!
“此事,绝不可再对第三人提起。”沈温玉盯着张高,沉声叮嘱道。
“是,大人,小的明白!烂在肚子里!”老匠人连连点头,脸上带着后怕。
待老匠人退下,沈温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内鬼,还是外贼潜入?
格物司守备虽非铜墙铁壁,却也绝非寻常蟊贼能轻易闯入之地。
能在年节期间,守卫轮值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切,此人对格物司内部必然极为熟悉,且身手不凡。
会是谁。
林观的心腹?赵阁望暗藏的棋子?
还是……另有其人,潜伏在更深的暗处?
正当他凝神思索,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找出头绪时,一名匠役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大人!不好了!新开的那一炉……又、又出问题了!”
沈温玉心中咯噔一下,猛地抬头:“这次又是硫磺?”
“不是硫磺!”匠役喘着粗气,“这次的煤石是小的们一块块验过的,绝对干净!可是……可是炼出来的铁水,根本无法凝固成型,化作一滩滚烫的废泥,首接废了!”
无法凝固?
沈温玉瞳孔骤缩,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向炼铁工坊。
麻烦,似乎并不止一个,这背后之人,绝不会仅是硫磺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