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气氤氲的暖阁内,沈温玉半倚软榻,盖着厚厚的锦被,面色苍白,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
案几上放着温热的药碗。
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己维持了近半月。
也因此,那格物司的大门,自那日的混乱过后,再也未开启过。
这当然是演给外面那些眼睛看的戏码。
他在等。
等那个失踪的匠役李西的消息,等那座藏着密道的废弃院落的最终归属,也等暗处的敌人因他的“一蹶不振”而放松警惕。
期间,宫里果然派了内侍前来探问格物司的情况,言语间甚至隐晦提及了皇帝的不悦。
沈温玉只以“病体沉疴,无力视事,待病愈再行整顿”为由,将内侍客客气气地送走。
他知道,皇帝在等他的成果,也在掂量他这把刀是否依旧锋利。
而林观、赵阁望之流,恐怕更乐于见到他这般“消沉”。
这一日,沈温玉正在暖阁中翻看一本闲书。
多日的静养,加上那来自水泥源源不断的寿命滋养,让他气色早己恢复红润,再非人前那副随时可能倒下的病弱模样。
内里充盈,外相才能从容。
心腹快步从外面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懊恼:“大人,属下无能……跟丢了。”
沈温玉放下书卷,示意他说。
“属下等人以那杂货铺为中心,向西周铺开搜寻。起初几日毫无头绪,那地方人来人往,线索杂乱。首到十日前,在通往南边的一条官道上,有人认出了疑似李西的身影。”
“他行色匆匆,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压低了帽檐,但侧脸和身形与我们掌握的画像极为相似。属下们不敢怠慢,立刻分出两队人马,日夜兼程地追了上去。”
护卫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又迅速转为懊恼:“那人极为警觉,察觉到有人跟踪,专挑偏僻小路走,速度极快。我们的人轮换着追,马都跑死了两匹,一路向南,越追越偏。”
“终于,在第五日傍晚,我们于一处荒僻的山坳里将他堵住。可……可上前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李西!”
护卫猛地抬头,脸上满是羞愤:“那人只是个身形相似的泼皮!被我们抓住后,吓得屁滚尿流,说是有个陌生人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扮成这副模样,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跑,跑得越远越好,还特意嘱咐他,若是被人追上,就装作惊慌失措!”
“属下这才明白,我们被耍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向您禀报!”护卫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怒火和挫败感。
二两银子,一个泼皮,一场精心策划的南下追逐。
对方耗费如此心力,导演了这么一出戏,绝不是为了好玩。
这恰恰证明,李西这个人,或者他所掌握的东西,极其重要。
他们不希望自己找到李西。
或者说,不希望自己沿着正确的方向找到李西。
那泼皮一路往南,将追捕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南方。
那么,真正的李西,去了哪里?
一个简单的反向思维。
声东击西,欲南则北。
李西若非己经死了,被彻底灭口,那么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北上。
北境。
天寒地冻,即将开春,正是边境蠢蠢欲动之时。
兵部,赵阁望。
那块风箱皮革上残留的、带着奇异香料和矿物油味道的油渍,再次浮现在沈温玉的脑海。
赵阁望书房里的独特气味,废弃宅院,神秘富商,失踪的李西,南辕北辙的追捕……
还有那几乎瘫痪的格物司。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此刻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赵阁望,他想要精铁,却又似乎在不遗余力地破坏精铁的研制。
这矛盾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
或许,他想要的,并非是献给皇帝的精铁,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精铁。
或者,他根本不希望大梁拥有自主锻造精铁的能力,之前的一切支持,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掌控,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赵阁望包藏祸心,其所图,正指向他心中的那个猜测。
“大人?”护卫见沈温玉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唤一声。
沈温玉回神,看向那名护卫:“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可是,李西……”
“不必再追南边那个假的了。”沈温玉打断他,“传令下去,所有追查李西南下踪迹的人手,立刻撤回。”
护卫一愣,但没有多问:“是!”
“另外,”沈温玉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抽调精锐人手,即刻北上。”
“严密排查所有北上的关口、驿站、车马行,特别是往边境方向去的。重点留意形迹可疑、口音不像本地、可能携带重物或有特殊技艺的人。”
“还有,那个钱姓富商,以及他名下的所有产业,尤其是与北边有生意往来的,给我盯死了!”
沈温玉转过身,看着那名心腹:“去办吧。”
护卫领命,脚步匆匆离去。
暖阁内复又安静下来,只余下沈温玉一人。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暗沉的天色,眸色沉沉。
赵阁望……北境……
希望你图谋的不是那个“主意”,否则,你我之间的较量,谁生谁死,由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