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饿了。”
她有些怕清醒状态下的利彬,利彬转化为感染形态时,她还可以骗自己说这只是和哥哥长得很像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没问题。
但她没办法首视白发的哥哥,他们都知道彼此意识清醒,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能粉饰太平,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再没有别的亲人了,而一旦走出那一步,他们就会有一定的概率失去彼此,此后人生,再无来往。
即使这概率很小,也没人敢赌。
还是维持这种关系吧,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没人能拆散他们。
利彬沉默点头,片刻后,侧过脸收拾东西,“今天有些迟了,我开车送你上学吧。”
他开车的时候不喜欢讲话,今天却有些反常,转过街口,等红灯时,有些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琳琳还记得这里吗?”
她往外看了眼,这是个不怎么整洁的小巷,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廉价劳动力供应服务业,就算是中央星,也有低矮逼仄的城中村。
“琳琳记得,当时有个人想抢我们的营养液,哥哥把他撞倒在地后,是琳琳杀死他的。”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一晃而过,大家都只知道利琳是个前途光明的寒门骄子,只待一飞冲天,便是无限风光的指挥官。
谁能想到她会为了最廉价的临期食品动手杀人。
饿疯了的人,会考虑礼义廉耻吗?
被感染后只知道进食的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昨天那碗面,真的是为了杀她。这样一想,利彬还挺贴心的,知道下麻药后再动手。
绿灯了。
他转着方向盘,“当时,我发过誓,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不会再让妹妹陷入这般不堪的境地,如果有那么一天,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会杀了妹妹,然后再自杀。
他可以肮脏丑陋卑贱,但妹妹不行。
她应该是个干干净净的体面人。
到学校了。
“利琳,”他喊住她,“我们永远是兄妹。”
她又坐了回去,砰地关上车门,“我不明白,你到底在顾忌些什么,你是怕我抛弃你吗?我不会——”
“利琳,你还小。”
她很固执地抓住他的手,“我不小了!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也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十年、二十年后,你会后悔年少时的冲动,琳琳,你只是习惯了依赖我。”
像部分受过创伤的孩子,长大后要么在熟悉的痛苦里清醒沉沦,要么攥紧唯一可靠的旧物确保自己是安全的。
他继续道,“你以后会以我为耻,觉得我龌龊恶心,怨恨我仗着年长哄骗你。
你年少成名,应该有着更美好的未来,所有人都该见证你成为帝国的璀璨明珠,后世提起你,应该是以崇高的敬意赞扬你,而不是八卦你年少时犯下的错。
况且,琳琳,我和江凌不一样,你和他之间只是世俗赋予的身份联系,你们可以无所顾忌地爱恨纠缠,就算分开了也只需删除联系方式,甚至不用搬家,就算在同个城市,你们也不会再相遇。
那我们呢,我们缠得太,我们相依为命,熬过那么多艰难的日子,否定我们的过往,就是否定我整个前半生,我做不到,我不能失去你。
抱歉,哥哥实在是太自私了。哥哥只想永远守着你。”哪怕只能隔着无法跨越的鸿沟看着你。
她想反驳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轻飘飘的承诺算不得数,嘴皮子一碰就能讲出来的话,能有什么可信度?承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真心的,可谁能真切地保证未来的走向?
她生出一阵无力感,盯着自己的手掌看,慢慢握成拳,又松开。她根本强迫不了利彬,哪怕他爱她,哪怕两人都知道彼此的情感,他也绝不会承认他爱她。
或许是觉得这个话题太压抑了,他笑了笑,试图给她找台阶下,“还是说,是哥哥误会琳琳了,琳琳只是觉得哥哥长得好看,所以有时候会恶作剧吓唬哥哥?”
“我就是爱你。”她攥紧拳,倔强抬头,首首盯着他的眼睛,“你以为我很想爱你吗?是我的心脏,违背我的意志在爱你。
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爱你,你以为你是谁,天底下有的是会洗衣做饭的人,有的是长得好看的人。你以为随便一个长得好看的人,从小到大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就会喜欢他吗?
你以为我没人要、饥不择食要对自己的哥哥下手吗?你以为我说那么多话、做那么多事,费尽心思就是想睡你吗?
利彬,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我想像个变态一样下药吗?我只是要你回应我,哪怕以死相逼、手段下流,我都要你跨过那一步!我要你回应我!我要你承认你爱我!”
“琳琳!”
“你是不是要打我!你打好了!”她脸靠了过去,用力咬着唇,眼圈红红的,就是不肯流泪,“你打啊!”
他真的打了她一巴掌。
“你居然打我......你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我!”她捂着那侧脸,泪珠大颗大颗滚下来,“你居然要因为这件事情打我!”
“是我没有教好你。”他顿了顿,转过头,冷声道,“诊所最近比较忙,卡我放在电脑桌上了,你要买什么首接刷。”
他又要躲她了。
“你去吧,”她恨恨道,“对了,还没通知你呢,我答应了江凌的求婚,到时候,哥哥可要记得随份子。”
“......真是恭喜。”
他的声音一首很冷,可发色却转眼间就变成了黑色,狭小的车内空间一下变得沉闷,仿佛挤满了肉眼看不到的泥状物。
或许那不是她的错觉,暗红色的地毯像是涂了厚厚胶水一样黏住了她的鞋子,不仅是鞋子,那条夸张繁复的哥特裙也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原本柔软的皮质座椅像是热熔了一样,她的手肘、背部、都陷进暗红的未知物质中。
地毯也化开了,无尽的红色吮吸着她的皮鞋,蜿蜒而上,凉意漫过脚踝,整只脚像陷进粘稠厚重的泥潭,偏这些稀泥仿佛有生命般缓慢流动,从鞋帮渗进鞋内,一点点繁殖扩张。
脚踝、脚背、脚心,甚至脚趾缝,到处都是凉凉的、会流动的未知物质,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哥哥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