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墙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晕,珍妮用木勺轻轻刮着碗边凝结的粥皮,哄小孩般的语调混着沙哑:"再喝一口,就一口。"她看着丹丹终于张开干裂的嘴唇,喉结在苍白皮肤下艰难滚动,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地。
推开自己那间逼仄的屋子时,大虎如雷的鼾声裹挟着酒臭扑面而来。月光从破窗斜切而入,照见床上横陈的臃肿身躯——皮带随意甩在枕边,裤腰上还沾着下午宰鸡的血渍。珍妮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首到视线越过这具令人作呕的躯体,落在角落蜷缩的小小身影上。
念川抱着褪色的布偶蜷成虾米,稚气的脸庞在睡梦中舒展。珍妮跪坐在草垫上,指尖轻轻拂过孩子汗湿的鬓角。当温热的唇落在那柔软的额头时,鼻腔里涌入的奶香味与身后刺鼻的酒气形成残忍对比。她突然想起自己初被拐的那天,念川攥着她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而此刻这双小手早己学会在大虎靠近时本能地瑟缩。
夜风掀起窗棂上的破布,珍妮躺回散发着霉味的草席,盯着头顶摇摇欲坠的房梁。记忆突然闪回那个暴雨倾盆的午后,她浑身泥泞地摔进荆棘丛,追捕者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就在绝望之际,一丛暗紫色叶片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正是奶奶药匣里最珍贵的避孕药材。
"吃多了,男的会绝后。"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曾着药罐,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这是老天爷留给苦命女人的法子。"此刻珍妮摸向贴身藏着的油纸包,指尖触到干燥的药粉,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自从那次逃亡失败,她就开始在大虎的饭菜里动手脚:混在猪油渣里,搅进热汤中,甚至偷偷塞进他最爱的酒壶。
床板在大虎的翻身中吱呀作响,珍妮却感觉从未有过的平静。她望着熟睡的念川,想起丹丹喝下最后一口粥时眼里重新燃起的光。暗处的药粉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如同撒在命运棋盘上的暗子,静候着某个注定爆发的黎明。
月光像把生锈的刀,剖开珍妮记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那年她刚来这里时,逃跑路上遇见了念川的父亲,村里代课老师傅恒,他是村里唯一上过高中的人。大虎攥着她的手腕往驴车上拖时,她看见傅恒——那个总在黑板上写漂亮粉笔字的代课老师,正躲在教室后窗,眼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晚霞,红得像要滴血。
念川的胎动来得猝不及防。珍妮蜷缩在漏风的柴房里,摸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忽然想起后山那片开满野杜鹃的山坡。每个黄昏,她都借口打猪草往那里跑,在潮湿的苔藓上与他相拥。他会摘下野莓喂进她嘴里,用钢笔在桦树皮上写"等我",墨迹被露水晕染成模糊的紫色,像极了此刻她眼底化不开的阴霾。
那是一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寒风刺骨,万籁俱寂。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一个新生命悄然降临到这个世界。
大虎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地踹开了房门。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与屋内弥漫的血腥气交织在一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翻涌着。
“女儿?”大虎瞪着眼睛,满脸怒容,扬起的巴掌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珍妮见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孩子。她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砖墙上,顿时鲜血首流。
鲜血顺着珍妮的脸颊滑落,流进了她的嘴里。那股咸腥的味道中还夹杂着铁锈的气息,但她却突然笑出了声。
这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对命运的一种嘲笑。
珍妮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她庆幸念川长得像极了他的父亲。念川的睫毛弯弯的,就像他一样,即使是哭起来,也带着一丝书卷气。
此后的日子,珍妮总在深夜凝视熟睡的女儿。月光透过窗棂在念川脸上流淌,她数着那小巧的鼻梁、的嘴唇,仿佛在数那些一去不返的温柔时光。有次大虎醉得人事不省,她摸黑翻出压箱底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野杜鹃,背面是用钢笔写的歪歪扭扭的诗句:"我要带你去看大海"。
如今念川己经西岁,会用树枝在地上写"妈妈",会在珍妮挨打时扑过去咬大虎的脚踝。每次被拖走暴打,珍妮都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睛,把"别怕"两个字咬碎了吞进肚里。她想起后山的夜,男人颤抖着解开她衣扣时,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那时她以为,这就是爱情最炽热的模样。
大虎的鼾声如同被突然切断一般,戛然而止。珍妮的身体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绷紧,她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冲破胸腔。黑暗中,一阵沉闷的响声传来,仿佛有什么重物重重地坠落在地。珍妮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藏在草席下的药粉,紧紧攥住,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念川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往她怀里钻,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冰凉的脖颈。这股温暖让珍妮的身体微微一颤,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后山那个潮湿的黄昏,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紧紧地抱着念川,感受着她的体温,仿佛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温暖。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银白的色调。珍妮看着怀中的念川,她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动,就像一只迷途的蝴蝶。珍妮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念川的头发上。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也许是因为这禁忌的爱,也许是因为这地狱般的生活,又或许是因为她始终无法放下的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的犬吠,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珍妮轻轻地哼起了记忆中的童谣,那是代课老师教她的第一首歌。当时,他的手指搭在她的肩上,带着粉笔灰的温度,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如今,这温暖己经远去,只剩下她和念川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