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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纱，缓缓笼罩着这座寂静的村庄。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将姜小花的脸庞映得通红。她一边用木勺轻轻搅动着砂锅里咕嘟作响的腊猪蹄，浓郁的肉香混着香料的气息，在狭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今天是念川的生日，姜小花特意拿出了珍藏许久的油浸肉，切成薄片与青翠的尖椒同炒，红亮的油汁裹着鲜嫩的肉片，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饭桌上，丹丹低垂着头，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自从齐寡妇家那场变故后，她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不再像往日那般暴躁，既不骂人也不试图逃跑，只是整日沉默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虚无的点。姜小花以为她终于想通了，动了恻隐之心，便不再将她锁在柴房，还破天荒地让她上了饭桌。
大虎夹了一筷子青椒炒油浸肉放进珍妮碗里，宠溺地说道："多吃点，补补身子。"珍妮刚吃下一口，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猛地捂住嘴冲向屋外，干呕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姜小花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跟了出去，脸上绽开掩饰不住的笑意："妮子，你这是...有了？"
珍妮扶着墙，虚弱地点了点头。屋内，念川担忧地望着母亲，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不安："妈妈，你哪里不舒服？"大虎笑着捏了捏儿子肉乎乎的小脸，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傻闺女，你要有弟弟了！"
丹丹原本木然的神情瞬间凝固，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珍妮的小腹。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珍妮和她说的话。此刻，丹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尖微微颤抖，眼眶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分不清是愤怒、同情还是对命运的悲凉感慨。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她脸上，将那复杂的神情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姜小花将最后一盅蹄髈汤推到珍妮面前，眼角余光却瞟向坐在长凳另一头的丹丹。她用汤勺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声响："珍妮这肚子争气，咱们家总算是要添丁了。二虎啊，你和丹丹也别干看着，得抓紧让我抱上大胖孙子。"话音未落，二虎立即放下碗筷，赔着笑连连点头："妈您放心，我会努力的，早点让您抱孙子！
丹丹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盯着碗里凝结的油花，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听见自己被拖进柴房时绝望的哭喊。二虎粗粝的手掌抚上她后背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却换来男人讨好的憨笑："丹丹别怕，等咱有了娃，日子就踏实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了窗棂，在丹丹脚边投下一道惨白的影子。她机械地夹起一片青椒，咀嚼时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唯有姜小花的笑声和二虎的应和声，如同细密的蛛网，将她层层包裹。
夜风裹挟着灶膛未散尽的烟火气，从半开的窗棂灌进来，吹得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晃。丹丹忽然觉得喉间发紧，那片青椒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猛地站起身，木凳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这是怎么了？"姜小花眉头一皱，不满地咂了咂嘴，"吃饭都不安生。"
丹丹攥着桌布的手指关节发白，强撑着说了句"不舒服"，便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夜色像张潮湿的棉被裹住她，她扶着院角的老槐树干呕，胃里翻涌的不仅是未消化的饭菜，还有珍妮怀孕的消息带来的刺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自己被麻绳捆着拖进院子，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淌，哭喊着"我家人救我"。那时珍妮还冲上去想帮她松绑，却被大虎一巴掌打得眼前发黑。
"想跑？在这山里，女人就跟圈里的猪似的，生崽才是正事儿。"姜小花当时的话，此刻又在耳畔回响。
"丹丹？"二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丹丹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抠进树皮里。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突然转身，借着月光看清二虎手里攥着的麻绳——正是那晚捆住珍妮的那根。
"妈说得对，咱们得抓紧..."二虎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伸手就要搂她的腰。
丹丹猛地抄起脚边的碎瓷碗，锋利的边缘抵住脖颈："别过来！"月光下，瓷片泛着森冷的光，映得她眼底一片决绝。二虎愣住了，举在半空的手僵住，似乎不敢相信向来逆来顺受的丹丹竟会反抗。
屋内突然传来念川的哭闹声，姜小花的咒骂也跟着飘出来："大半夜的瞎折腾什么！"二虎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嘟囔道："发什么疯，赶紧回屋。"
丹丹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背影，首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门里，仿佛她的灵魂也随之被抽走了一般。她的身体像是失去了支撑，缓缓地下来，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夜风如幽灵般悄然掠过树梢，带来了远处山涧的丝丝凉意。然而，这股凉意却无法驱散丹丹心中那如坠冰窖般的绝望。她的目光空洞无神，茫然地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块明显的淤青，是今早被二虎粗暴地拖拽时留下的。
丹丹的思绪渐渐飘远，突然，她想起了珍妮曾偷偷塞给她的那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但她依然能清楚地记得上面写的话——"等我家人找来，一定带你出去"。
然而，此刻那张字条早己在暴雨中被泡成了一团纸浆，而珍妮的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丹丹凝视着漆黑的夜空，嘴角忽然泛起一丝苦笑。那笑声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突兀，惊飞了树梢上的夜枭，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一阵惊恐的叫声，仿佛也被丹丹的笑声吓到了。
丹丹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着，越来越大，最后却又渐渐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