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青石板路,齐寡妇攥着浸透泪水的手帕,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河边走去。初夏的晚风裹着槐花的甜香,却吹不散她满心的悲戚。
三天前,儿子柱子的葬礼刚办完。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才十二岁,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却在一场大雨房屋倒塌被埋。永远地离开了她。
齐寡妇的丈夫早年间因病去世,这些年来,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拉扯柱子长大。为了供儿子读书,她白天干农活,养家畜,晚上回家还要熬夜搓麻绳去卖。日子虽苦,可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读书识字,她觉得再累都值得。
柱子懂事孝顺,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帮母亲烧火做饭,捶背揉肩。他常说:“娘,等我长大了,一定让您过上好日子。”这句话,是齐寡妇在无数个艰难日子里的精神支柱。
可如今,这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人却没了。
河边的芦苇在风中沙沙作响,齐寡妇站在岸边,望着漆黑的河水。月光洒在水面上,泛起点点银光,恍惚间,她仿佛看到柱子在对岸朝她招手,笑着喊:“娘,快来!”
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自从柱子走后,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夜里,她常常在倒塌房屋的废墟,一坐就是一整夜,摸着儿子的衣物,闻着残留的气息,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
白天,她强撑着料理完儿子的后事,可心里的痛苦却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让她窒息。她想起柱子第一次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地扑进她怀里;想起柱子第一次上学,背着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地跟她道别;想起虎娃拿到第一个满分时,兴奋地跑回家,把试卷举得高高的样子……
这些美好的回忆,如今都成了扎在她心上的利刃。没有了柱子,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
“柱子,娘来陪你了。”齐寡妇轻声呢喃着,向前迈了一步。河水漫过她的脚踝,凉意顺着双腿蔓延上来,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无尽的空洞和绝望。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齐嫂子!齐嫂子!”是隔壁的王婶,“可算找到你了!”王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拉住她,“你这是要做啥傻事啊!”
齐寡妇回过头,泪水决堤:“王婶,我活不下去了,没有柱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婶紧紧抱住她,也红了眼眶:“傻妹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啊!柱子是个好孩子,他要是知道你这样,得多心疼啊!你想想,这些年你一个人把柱子养大,多不容易啊!你就忍心抛下柱子的一片孝心,随他去了?”
齐寡妇瘫坐在地上,痛哭失声:“我真的好痛,好痛……”
王婶搂着她,轻声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日子还得往前过啊!
齐寡妇渐渐平静下来,眼神却依旧空洞。王婶接着说:“你还有我们这些乡亲呢!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柱子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有我们,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在王婶的劝说下,齐寡妇缓缓站起身。她望着漆黑的河水,喃喃道:“柱子,娘该怎么活下去啊!
王婶死死攥住她冰凉的手腕,另一只手慌乱地抹掉自己眼角的泪,将人整个搂进怀里。齐寡妇单薄的脊背在她掌心剧烈颤抖,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枯叶。“妹子,你听婶说......”王婶哽咽着把下巴抵在对方发顶,粗粝的掌心一下下她僵硬的后背,“婶子当年没了当家的,也是抱着娃娃在坟前坐到天亮,可孩子饿得首哭......你看看我现在也过的好好的,你这样柱子在那天不安心的。
齐寡妇的呜咽声渐渐弱下去,潮湿的泪水渗进王婶打着补丁的衣襟。夜风掠过芦苇荡,发出细碎的呜咽,远处传来青蛙叫声声,一下下叩着寂静的夜空。王婶抹了把脸,扳过她苍白的脸,指尖抚过她眼下青黑的阴影:“你看,柱子他在天上看着呢,怎么舍得你这样糟蹋自己?”
齐寡妇空洞的眼神突然剧烈晃动,像寒潭被投入巨石。她猛地抓住王婶的胳膊,骨节泛着青白:“可我往后该怎么活?灶台边再没人帮我添柴,下雨天没人给我送伞,过年时......”话音戛然而止,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抽噎。
王婶轻轻拍着她的背,从袖管里掏出块旧帕子给她擦泪:“傻妹子,你忘了?你教过柱子认字,教过他做人要厚道,这些都是你留给孩子的念想。你要是去了,柱子在那边得多着急?”她指了指远处零星的灯火,“你听,张家媳妇还在纺车声里哄娃,李家大爷又在哼他的老戏,咱们这庄子上,谁家没本难念的经?可日子不都还得熬下去?”
齐寡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终于颤巍巍地撑着王婶的胳膊站起来。河面上突然吹来一阵风,卷着她鬓角的白发。她望着泛着银光的河面,恍惚看见柱子戴着帽子,在月光里朝她招手。泪水再次漫出眼眶:“柱子,娘听你的......可往后的路,娘真不知道该往哪迈脚啊......”
王婶赶忙扶住她摇晃的身子,把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有婶子在呢!明儿我就叫人把你家水缸挑满,后儿再把西屋收拾出来......咱们庄稼人,咬咬牙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她拉着齐寡妇往回走,鞋底碾碎路边的碎石,“等过些日子,婶子陪你去庙里上香,让虎娃在天上也安心。”
月光将两个身影拉得很长,一高一矮,在石板路上投下相互搀扶的剪影。远处传来犬吠,又很快归于平静,只有河水依旧潺潺流淌,漫过岸边的水草,漫过齐寡妇沾着泥土的布鞋,漫过这个注定不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