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空气,常常在他到来后变得格外凝滞。只有寒露或霜降奉茶时轻微的杯盏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然而,在这表面的冰层之下,并非全无动静。
一次,胤禛来时,黛玉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午后最后的日光看书。她看得入神,连他走进来都未曾察觉。胤禛挥手止住了要通报的林忠,站在门边,隔着几步的距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长睫低垂,在眼下形成小小的扇形阴影。她微微蜷着身子,手中书卷半掩,露出纤细得惊人的手腕。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工笔仕女图,带着易碎的脆弱,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沉浸在书卷世界里的宁和。那一刻,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被苦难淬炼后更显清冽的书卷气,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胤禛眼前。他冷峻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难捕捉的、近乎怔忡的情绪。首到黛玉感觉到光线被挡,下意识地抬头,撞上他审视的目光,才慌忙起身行礼。胤禛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的凝视从未发生。
另一次,胤禛来时,黛玉正在廊下喂那几尾新放入池塘的红鲤。谷雨不知从哪弄来一小碟特制的鱼食。黛玉倚着朱红的廊柱,指尖捻着鱼食,一点点撒入水中。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水蓝色素缎的衣料泛着柔和的光泽。她看着鱼儿争食,嘴角竟无意识地牵起一丝极淡、极淡的弧度,如同冰封湖面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刹那间泄露了底下被封冻的、属于少女的鲜活。那笑意浅得几乎看不见,却如同投入胤禛心湖的一颗小石子,让他准备迈步的动作顿了一瞬。待黛玉察觉有人,迅速敛了笑意,恢复平素的清冷疏离时,胤禛己神色如常地走了进来,只淡淡问了一句:“鱼养得还好?” 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更多的时候,胤禛的“涟漪”体现在一些细微的、近乎刻板的“关照”上。
他会注意到黛玉案头常看的几本书是《楚辞》、《李义山诗集》和《王摩诘全集》。下一次再来时,林忠便会捧上一个锦盒,里面是内府新印的、装帧极其精良的《陶渊明集》和《漱玉词》,纸墨俱佳。没有只言片语,东西放下便走。
他会看到黛玉写字用的是一方普通的端砚,墨也寻常。不久,一方上好的、触手生温的歙砚,一匣御制的“紫玉光”墨锭,便悄然出现在她的书案上。
深秋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后,黛玉屋里便多了两个做工极其精巧的铜鎏金小手炉,里面装着最好的银霜炭,外面裹着厚厚的、绣着缠枝莲的素锦套子,暖手不烫。连她常坐的那张软榻上,也悄无声息地铺上了一层更厚实、更柔软的银狐皮褥子。那狐皮洁白如雪,毫无杂色,显然是精心挑选的极品。
甚至有一次,黛玉无意中对谷雨提了一句,说昨夜风大,吹得檐下铁马(风铃)响了一夜,扰得她没睡好。几日后,那声音清脆的铁马便被换成了几片打磨光滑的青玉片,风吹过,只发出极轻微悦耳的叮咚声,如同山泉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