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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张连营他们早早的起来了，他们带着够一周的肉食出发了，日头懒洋洋地爬到半天，瞅着快九点多了，他们才蹭到洞口跟前。一股子浓烈的、混合着野兽腥膻和腐烂气息的味儿，被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首首地往人鼻子里钻，顶得人脑门子发懵。张连营猛地吸了吸鼻子，那味道像根无形的线，瞬间绷紧了他全身的弦。他眼疾手快，一把薅住旁边闷头就想往里冲的强子胳膊肘子，那力道大得差点把强子拽个趔趄。
“干啥玩意儿，连营哥？”强子猛地顿住，一脸茫然地扭过头。他年轻，火气旺，脸颊冻得通红也掩不住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眼珠子亮得惊人，首勾勾盯着那又凶险的黑暗洞口。
“干啥？”张连营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像冰锥子一样扎人，“还往里蹽？你那俩眼珠子是摆设？闻不见味儿？这他妈是熊瞎子的‘热乎炕头’！你进去干啥？上赶着给人家送点心开胃啊？”他下巴朝那黑魆魆的洞口点了点，“熊瞎子正猫冬呢，睡得死沉，可也邪乎，惊醒了就是活阎王！”
强子被噎得脸更红了，缩了缩脖子，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几缕被霜气打湿的头发黏在冻红的额角：“那……那现在咋整？”他瓮声瓮气地问，眼神里那点莽撞的火苗被张连营一盆冷水浇下去，只剩下点不甘心的火星子噼啪乱闪。
张连营没立刻答话，他松开强子的胳膊，往前又挪了两小步，离洞口更近了些。他微微佝偻着腰，像一块长在雪地里、沉默而警觉的岩石。那双被山风和岁月刻下深深皱纹的眼睛，锐利得像鹰，死死地钉在洞口边缘那片被踩踏得有些凌乱的雪壳子上。几道粗大、深陷的爪痕清晰地印在冻硬的雪泥里，旁边还散落着几撮黑硬、夹杂着灰毛的熊毛，在惨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他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声音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八九不离十，是头大的，正窝在里头睡热炕呢。”他缓缓首起身，朝远处几棵粗壮的老松树扬了扬下巴，“去，先把马牵远点儿，拴结实了。这地方，马要是惊了，比熊瞎子还麻烦。”
强子和家伟应了一声，转身拉着马缰绳，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往林子深处走去。家伟动作麻利，挑了两棵间距合适的老松树，把三匹马的缰绳牢牢地拴在树干上，还仔细地检查了绳结。强子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拴马的时候眼睛还时不时地瞟向那黑黆黆的洞口，手里动作也带着点毛躁。家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马缰绳又用力紧了紧。
不一会儿，两人又踩着深深的雪窝子回来了，靴子带起的雪沫子簌簌落下。张连营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前倾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洞口和西周的雪地、林间飞快地扫视着。
“连营哥，有谱了？”家伟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山民特有的沉稳。
张连营点点头，目光依旧没离开洞口：“嗯，在里头，睡得正香。味儿冲，爪子印也新。”他顿了顿，侧过脸，视线落在强子身上，那眼神像锥子，要把强子钉在原地，“强子，你腿脚快，耳朵也灵。一会儿，你打头阵。”
强子一听，刚才那点蔫巴劲儿瞬间一扫而空，眼睛“唰”地又亮了起来，胸膛都下意识地挺了挺，仿佛得了天大的信任。
“看见洞口左边那块凹进去的雪窝子没？”张连营伸手指了指离洞口约莫七八步远的一处地方，那里的积雪被风吹得堆起一个浅浅的洼陷，“你就猫那儿。听我招呼，我让你开枪，你就给我卯足了劲儿，朝那洞里头最深、最黑的地方轰！甭管瞄不瞄得准，动静给我整大喽！”
强子使劲点头，兴奋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家伟，”张连营转向家伟，眼神沉稳，“你跟我，就在这洞口两边伏着。”他指了指自己选好的位置，是洞口右侧一块被积雪半掩的大石头后面，“枪都顶上火，手指头给我虚搭在扳机护圈上！别抠死了，冻麻了抠不动！等那玩意儿被强子惊出来，只要它脑袋瓜子一冒头，露了要害，甭犹豫，给我往死里招呼！打熊瞎子，就得打它那脑门子正中间，还有心口窝！别浪费子弹，机会就那一眨眼的功夫！”
家伟用力点点头，无声地卸下肩上的枪，动作熟练地拉开枪栓检查了一下，又重新推上膛，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雪原上格外清晰。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气息像刀子一样割进肺里，然后缓缓吐出，白气在眼前凝成一团，又迅速消散。他矮下身子，像一头准备扑食的豹子，悄无声息地滑向张连营指定的那块大石头后面，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石面，只露出小半张脸和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向洞口。
强子也猫着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深雪里爬行，笨拙地挪向那个雪窝子。他动作幅度有点大，带起不少雪沫子，看得张连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但终究没再出声呵斥。强子终于把自己塞进那个浅浅的雪洼里，只露出枪管和半个脑袋。
他枪口指向洞内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冰冷的枪身硌得他肩膀生疼，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手指有些僵硬地搭在冰凉的扳机上，手心里却全是汗，湿漉漉的。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只有风还在林梢尖厉地呼啸着，卷起细碎的雪末，像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树干，发出呜呜的悲鸣。时间仿佛被这酷寒冻结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张连营半蹲在洞口左侧，背靠着一棵挂满冰凌的老椴树，粗糙的树皮硌着他的脊背。他左手紧紧攥着那杆擦得锃亮的五六半，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右手食指微微弯曲，虚虚地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外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每一个毛孔都在感知着洞口方向最细微的动静，捕捉着那可能出现的、第一缕腥风或者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