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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他们潜行到了红松林的边缘。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山坳。山坳的尽头，一条尚未完全封冻的河流像一条弯曲的银色带子，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河面大部分覆盖着灰白色的冰层，但靠近岸边水流湍急的地方，冰层很薄，甚至被冲开，露出底下墨绿色的、打着旋的冰冷河水，升腾起袅袅的白汽。
然而，三人的目光完全被河湾边那幅景象牢牢攫住了，再也挪不开分毫。
黑压压的一片！
那是一片由无数个蠕动着的、深褐色或灰黑色躯体组成的庞大军阵，正沿着尚未完全封冻的河岸，缓慢而沉重地向北移动。是野猪！上百头野猪！它们像一股粘稠的、深色的洪流，在洁白的雪原上碾出无数道污浊的轨迹。大的、小的、老的、壮的，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整个河湾附近的雪地。
最前面开路的，是几头体型异常庞大的公猪。它们肩高几乎超过一个成年男人的腰部，壮硕得如同移动的岩石。
粗糙的鬃毛如同钢针般根根倒竖，从脖颈一首延伸到背脊，在灰暗的天光下泛着铁灰色的冷硬光泽。巨大的头颅低垂着，鼻吻粗壮有力，每一次拱动雪地寻找草根或冻僵的块茎时，都带起大片的雪沫和黑色的泥土。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嘴边伸出的那对獠牙——粗壮、弯曲、顶端磨砺得如同锋利的匕首，在雪地的反光下闪烁着黄白色的、森然的寒光。它们每一步落下，沉重的蹄子都深深陷入积雪，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紧随其后的是庞大的母猪群。它们体型稍逊于公猪，但数量更多。许多母猪身侧紧跟着毛色浅淡、带着条纹的小猪崽。这些小东西在深雪里走得跌跌撞撞，不时发出细弱的、吱吱唧唧的叫声，紧紧依偎在母亲温暖的肚腹旁。
母猪们显得更加警惕，蒲扇般的大耳朵不停地转动着，捕捉着西周最细微的声响，浑浊的小眼睛里闪烁着不安和戒备的光芒。
整个猪群移动的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碾压式的力量感。它们所过之处，积雪被彻底搅乱、踩实，露出下面深褐色的冻土和枯草。泥土、粪便、被翻出的腐殖质的气息，混合着野猪身上那股浓烈刺鼻的骚膻味，被寒风裹挟着，一阵阵扑向躲在松林边缘的三人。
那股味道浓烈得几乎令人作呕，带着一种原始的、野蛮的生命力，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猪群发出的声音汇集成一片低沉、混乱的交响：公猪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发出的、威胁性的低沉“哼哧”声；母猪焦急呼唤幼崽的短促“噜噜”声；小猪崽尖细的“唧唧”叫声；无数蹄子踩踏深雪和冻土的“噗噗”闷响；还有那庞大身躯挤撞在一起时，粗糙皮毛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这声音并不尖锐，却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原始而磅礴的力量。
“老天爷……”家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兴奋而带着明显的颤抖，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山下那壮观的、蠕动着的“肉山”，“这……这得多少肉啊！够咱们……够咱们整个屯子吃一冬天了吧！”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握着猎枪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指关节用力得发白，仿佛己经看到了熏肉挂满房梁的景象。
强子的反应截然不同。他没有像家伟那样被猪群的庞大数量冲昏头脑。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在庞大的猪群中飞速扫视着，掠过那些躁动不安的公猪，扫过那些护崽心切的母猪，最终，牢牢地钉在了猪群后方，靠近河岸边缘的一处雪坡上。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五六式半自动枪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手背上青筋瞬间绷起。
“连营哥，”强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紧咬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和前所未有的凝重，“看后面！河沿子上坡那儿！”
张连营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强子示意的方向，目光越过那些攒动的黑色脊背和翻飞的雪沫，投向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河岸雪坡。
就在那里，一个巨大得超出常理的轮廓，如同山岳般矗立在雪坡边缘的几棵枯树下。
那是一头公猪。
但它己经不能用“野猪”来形容了。它更像一头误入猪群的披甲巨犀，或是从洪荒时代走来的恐怖巨兽。它的肩高目测绝对超过一个成年男子的胸口，庞大的身躯如同覆盖着层层叠叠、沾满污秽泥浆和松脂的厚重铠甲。
那铠甲是它自身异常发达的、板结成块的坚韧皮脂层，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墨黑的褐灰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早己愈合的白色疤痕，如同久经沙场的武士身上无法磨灭的勋章。
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它的头颅。巨大得不成比例，仿佛一块棱角分明的黑色巨岩。鼻吻部异常宽阔粗壮，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喷吐出大团大团浓稠的白雾。从它巨大的下颚两侧，斜斜向上刺出的，是两根弯曲的、如同成年男人手臂般粗细的獠牙！
那獠牙不是常见的黄白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沉的、如同染血的青铜色泽，尖端在雪地的微光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幽冷锋芒。獠牙的表面布满了深刻的、螺旋状的磨损痕迹，那是无数次搏杀、挑开对手肚腹、撞断树木留下的印记。
这头巨猪并未跟随猪群移动。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庞大的身躯微微侧对着河湾的方向，恰好将整个迁徙的猪群尽收眼底。
它那对隐藏在厚重褶皱眼皮下的小眼睛，浑浊、冰冷，没有丝毫属于野兽的狂躁，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俯瞰一切的冷酷。那目光缓缓地扫视着下方的猪群，扫视着那条冰封的河流，最后，竟然如同实质的冰锥般，精准地刺向张连营三人藏身的这片红松林！
它似乎并未刻意寻找，但那冰冷的目光穿透稀疏的松枝和飘飞的雪沫，毫无阻碍地落在了三人身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