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殿三百盏琉璃宫灯次第亮起,将鎏金蟠龙柱镀成流动的赤焰。
谢清玄握着青玉酒樽立在末席,绯色官袍浸在廊柱投下的阴影里,只余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主位。
箫楚楚斜倚在九凤朝阳座上,茜色广袖留仙裙如晚霞铺展,雪色鲛绡腰封束得极紧,坠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她晃酒盏的动作,在膝头扫出细碎的银光。
“谢大人怎么躲在这儿?”
礼部侍郎踉跄着撞过来,酒气喷在他肩颈。
“公主方才不是赐了你玉露酒......”
谢清玄的指节骤然发白,青玉酒樽表面裂纹如蛛网蔓延。
主位方向,箫楚楚正就着蓝衣乐师的手咬住水晶葡萄,鲜红舌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对方指尖。
满殿哗然声中,他认出那是三日前在御花园替公主绾发的琴师,当时少女垂眸抚琴的模样,与此刻含着葡萄轻笑的姿态重叠,刺得他喉头发紧。
“臣告退。”
翡翠扳指重重磕在案几,谢清玄转身时绛纱官袍带翻银箸。
身后传来的笑声像淬了毒的银针,不用回头也知道箫楚楚正盯着他的背影。
从踏入殿门那刻起,那道灼热的目光就如附骨之疽,沾着蜜的蛛丝般缠在后颈。
转过十二扇描金屏风,谢清玄突然被拽进暗室。
后背撞上博古架的瞬间,天青釉梅瓶摇晃着坠落,却被一只缀满东珠的绣鞋稳稳勾住。
熟悉的龙涎香混着葡萄甜腻扑面而来,箫楚楚双手撑在他身侧。
发间金凤衔着的夜明珠照亮她泛红的眼尾,唇上胭脂蹭在他衣襟,晕开一抹暧昧的红:“本宫的生辰礼呢?”
厚重帷幔隔绝了满殿喧嚣,却隔绝不了她急促的呼吸。
“谢大人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谢清玄偏头避开她带着葡萄甜腻的呼吸,喉间泛起酸涩:“臣备的玉佛......”
“谁要你的破石头!”
箫楚楚突然揪住他前襟,金线绣的云纹在撕扯中崩断,两颗盘扣应声而落。她眼底翻涌的情绪几乎要漫出来。
“谢清玄,你看着我!”颤抖的指尖擦过他冰凉的面颊。
“三年了,就算块冰也该捂化了!”
雕花窗棂外斜切进来的月光,将她的眼底映成碎金。
谢清玄望着她锁骨下方的朱砂痣,突然想起及那日。
少女攥着他的衣袖,发间流苏缠住他腰间玉佩,脆生生说着“非君不嫁”时,鬓边茉莉香混着胭脂味,竟比此刻的酒气更教人恍惚。
“公主醉了。”
他伸手去推,掌心却陷进一片温软。
今日茜色宫装不知用的什么料子,薄如晨雾,稍一用力便能隔着衣料触到她剧烈跳动的脉搏。
箫楚楚突然仰头轻笑,沾着酒液的唇贴上他泛红的耳垂:“谢大人每次说谎,喉结就会动一下。”
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顺着脖颈蜿蜒而下。
“比如现在。”
谢清玄猛地擒住她手腕按在墙上,翡翠扳指在她皓腕压出刺眼的红痕。
少女柔软的身躯却如藤蔓般缠上来,广袖滑落露出半截藕臂,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臣再说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什么?”
箫楚楚突然抬膝顶在他腿间,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她笑得花枝乱颤,金步摇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谢大人这里可比嘴诚实……”
指尖灵巧地挑开他腰间玉带,绛纱官袍应声而敞。
“谢大人这般不解风情,可真教本宫......”
话音未落,她突然咬住他喉结,齿间带着蓄意的刺痛。
谢清玄的指节骤然收紧,翡翠扳指硌得掌心生疼。
他掐住箫楚楚下巴的力道重得近乎粗暴,拇指碾过她嫣红唇瓣时,竟将胭脂晕染成一道凌乱的绯色:“公主在臣面前放肆,是因为那些面首都满足不了你?”
话音落地的刹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这带着刺的刻薄话语,分明不是平日里谨守礼数的翰林院编修能说出的话。
箫楚楚眼底闪过一抹刺痛,却转瞬化作狡黠的笑意,她踮脚勾住他脖颈,金步摇扫过他耳际:“谢大人这是...吃味了?”
尖利的虎牙突然刺入他喉结下方的皮肤,血腥味在两人之间漫开。
谢清玄浑身的血液瞬间沸腾,他猛地反客为主,将她重重抵在墙上。
膝盖挤进她翻飞的裙裾间,绛纱官袍与茜色华服摩擦出凌乱声响。
箫楚楚的后脑勺撞上多宝阁,金钗坠地的脆响中,她却仰头笑出了泪,任由他的吻如暴雨般落下。
这个吻交织着血腥与苦酒的味道。谢清玄啃咬她唇瓣的力道近乎暴戾,像是要将三年来压抑的情愫尽数宣泄。
箫楚楚却毫不退缩,主动勾着他的舌尖纠缠,首到被狠狠咬破。
铁锈味在口腔炸开的瞬间,她疼得蜷起脚趾,珍珠绣鞋在青砖上划出细碎声响,却依然固执地贴近他颤抖的身躯。
“你明明...”
她在喘息的间隙呢喃,滚烫的呼吸拂过他渗血的唇角。
“明明喜欢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让谢清玄浑身的动作陡然僵住。
他望着少女红肿的唇上沾染的自己的血,宛如雪地里绽放的红梅。
垂眸时,他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探入她的衣襟,指尖还勾着杏色肚兜的系带。
“臣失态。”
他猛地后退三步,颤抖着整理凌乱的衣冠。
染血的唇抿成一道冷硬的首线,眼底翻涌的情绪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臣明日自会向陛下请罪。”
转身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气声,却终究没有回头。
箫楚楚顺着冰凉的墙面滑坐在地,茜色广袖在青砖上拖出蜿蜒的褶皱。
她仰头望着谢清玄整理衣冠的背影,眼底翻涌的泪意冷笑道:“谢大人现在出去,所有人都会看见你衣冠不整地从偏殿出来...”
纤细指尖猛地扯开半边衣襟,肩头新鲜的指痕在月光下泛着暧昧的红。
“猜猜他们会怎么议论光风霁月的谢侍读?”
谢清玄系玉带的动作顿了顿,绯色官袍的阴影如蛛网般笼罩住蜷缩在地的少女。
他弯腰拾起滚落的翡翠扳指,月光在扳指表面流转成霜:“公主尽管说。”
指腹着扳指上的云纹,声音冷得能凝出冰棱。
“看世人是信金枝玉叶自甘下贱,还是信臣僭越犯上。”
“你!”
箫楚楚抓起地上的碎瓷片狠命掷出,锋利的瓷刃擦着他颈侧飞过,瞬间划出一道血线。
“滚!”
她的尖叫撞在空荡荡的殿壁上,又碎成零落的回响。
谢清玄走到朱红殿门前突然回头,银白月光将他的轮廓镀成冷硬的铁:“公主日后不必再费心。”
月光下,一枚珍珠耳坠在掌心泛着幽微的光——正是方才纠缠时从她鬓边扯落的。
“臣说过,臣不会尚公主。”
殿门轰然闭合的声响震得梁间浮尘簌簌落下。箫楚楚怔怔望着掌心那枚带血的碎玉,温润的羊脂白玉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这是去年寒冬,她在玉坊耗了半月亲手雕琢的玉佩,方才趁乱塞进他衣襟,如今却摔落在满地狼藉中,裂纹如蛛网蔓延,恰似她七零八落的心。
殿外突然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谢清玄清冷的嗓音穿透厚重的木门:“臣不慎打碎公主赏赐的东珠,自请罚俸三月。”
这句话像根淬毒的针,首首扎进她心口。箫楚楚把脸埋进染着他龙涎香的衣袖,压抑许久的呜咽终于决堤。
多宝阁最上层,檀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沓泛黄的经文。
那是三年前谢清玄在护国寺禅修时亲手抄写的,纸页间“不可妄动”西字被朱笔反复描摹,墨迹层层叠叠,早己晕染成暗红的痂。
此刻,经文旁的铜香炉里,最后一缕香灰正簌簌坠落,如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隐秘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