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如同被揉碎的金箔,穿过疏影横斜的樱枝,在紫檀翘头案上洒下斑驳光影。
谢清玄跪坐在案前,目光落在琉璃盏中浮沉的樱桃上。
那樱桃被酒液浸染,化作琥珀色,宛如封存了整个春天的绮梦。
风掠过回廊,铜铃轻晃,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上游席位处,金铃的脆响愈发清晰,似是踏着节拍而来。
谢清玄抬眼望去,便见永乐公主的九鸾步撵缓缓移来,碾过满地落英,恍若一幅流动的画卷。
步撵上的人未至,声先到:“本宫亲手酿的梨花白,诸君可还入口?”
箫楚楚的声音裹挟着环佩叮咚之音,重重砸在青石板上,惊起一片骚动。
谢清玄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案上的《礼记》,试图将自己从这纷扰中抽离。
然而,书页却被一道金色骤然按住,抬头的瞬间,一抹石榴红广袖如烈焰般闯入眼帘。
箫楚楚俯身时,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轻轻扫过他手背,带着丝丝凉意,却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谢大人怎的不饮?莫不是本宫的酒......”
她指尖蘸了杯中酒,在案面画出一道蜿蜒的水痕,眼神似有万千风情,又暗藏着几分狡黠与挑衅。
“不合谢大人意?”
满座公卿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谢清玄强压下心头波澜,合卷起身,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臣该去检视翰林院呈的祭文。”
话音未落,腰间玉佩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险些将他扯回。
低头只见金丝绦不知何时缠在了箫楚楚腕间,她借力跌坐他席上,十二幅留仙裙如同一朵骤然盛放的牡丹,铺展在众人眼前。
“谢大人走什么?”
她捏着浸透酒液的樱桃,抵上他唇缝,气息如兰却又带着醉人的酒香,。
“莫不是怕酒后失态,对本宫......”
尾音化作一声勾人心魄的轻笑,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白翎雀。
谢清玄后仰避开,后腰却撞上硬物,一阵刺痛传来。
他这才发现,箫楚楚藏在袖中的珍珠链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蹀躞带。
那东海珠颗颗圆润光泽,上面赫然刻着“玄”字,正是他三年前年琼林宴遗失的贴身物件。
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公主慎行。”
他咬牙去解绳结,手指却在颤抖。箫楚楚忽然倾身,一口咬破樱桃,嫣红汁水顺着指尖滑落,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艳丽。
她染着丹蔻的拇指按上他喉结,眼神魅惑至极:“谢大人猜猜,这浸了酒的果子...”
话语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
“是甜是苦?”
这大胆逾矩的举动,瞬间在席间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声此起彼伏。
安平郡主的侍女在一旁咬牙切齿,满脸愤恨:“永乐公主太过分了,明明是咱们郡主先看上的谢大人,她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
话音未落,席间传来杯盏翻倒的清脆声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平郡主面色惨白,昏倒在侍女怀中。
箫楚楚恍若未闻,指尖顺着喉结滑向锁骨:“谢大人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忽然扯开他交领,露出里头松垮的中衣。
"莫不是这西月天...中了暑气?"
谢清玄喉结在玉色皮肤下急促滚动,紧闭的唇缝渗出酒香。
他抬眼与箫楚楚对视,只见她眼底映着漫天飞樱,有片花瓣粘在唇角上,美得惊心动魄,又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鎏金烛火在玉案上投下摇晃的光影,谢清玄喉间猛地一紧。
箫楚楚的指尖抚上他后颈,冰凉的触感混着温热的指腹,她将浸满梨花白的樱桃狠狠推进他喉间。
清甜的果香与辛辣的酒意轰然炸开,呛得他眼眶发烫。
"公主!"
鎏金烛台轰然倒地,烛泪在青砖上凝成蜿蜒的血痕。
谢清玄反手扣住那只作乱的手腕,却听"啪"地脆响,东海明珠串成的链子应声而断。
圆润的珠子滚落满地,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谢大人弄坏本宫的心爱之物..."
箫楚楚娇笑着扯起半截断链,将锋利的金丝绕上他指尖。
赤足从广袖下探出,罗袜边缘的金铃铛擦过他绷紧的小腿,凉意顺着血脉首窜心口。
"不如把您赔给我?"
谢清玄猛地起身,孔雀补子官服上的酒渍如墨绽,却在转身时被金线勾住。
裂帛声撕裂席间喧闹,月白中衣的袖口狼狈地露出,惊得满座倒抽冷气。
箫楚楚把玩着扯落的金线,胭脂染就的唇角弯成利刃:"本宫听闻谢氏子弟最重仪表..."
她突然欺身上前,温热的吐息拂过他泛红的耳尖。
"不知衣衫不整者,该当何罪?"
水榭外忽然爆发出惊雷般的喝彩,安国公世子射中彩头的欢呼声惊散了凝滞的空气。
谢清玄趁机抽回衣袖,断珠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滚进廊下阴影。
他退至廊柱后,喉间被按压的地方灼烧般发烫,衣摆残留的芍药香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鲛绡帐被春风掀起半角,谢清玄的指节泛着冷白,如铁钳般攥住箫楚楚皓腕,腕间珍珠链不堪重负,"啪"地迸断。
圆润的东珠滚落满地,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冷芒,倒像是谁碎了一地的心事。
众人只听得环佩叮咚乱响,抬眼时正见永乐公主踉跄着跌进谢清玄怀中。
绯红广袖翻飞间,箫楚楚云鬓上的珍珠流苏摇摇欲坠,衬得那张艳丽脸庞愈发娇弱。
却无人注意案下,她赤足如白蛇般缠上谢清玄紧绷的小腿,罗袜边缘的金铃铛轻轻抵住他脚踝,刺骨的凉意顺着血脉首窜心口。
"臣告退。"
谢清玄霍然起身,青玉案轰然翻倒。
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孔雀补子官服蜿蜒而下,在绯色衣摆晕开大片水痕,倒像是泼了满身的月光。
他转身欲走,腕间却骤然一紧。
"谢大人跑什么?"
箫楚楚倚着朱漆栏杆,将残破的珍珠链抛入曲水。断珠溅起细碎水花,惊散了一池锦鲤。
她染着酒液的唇勾起讥诮弧度,金铃铛在罗袜间叮咚作响。
"莫非是怕..."
目光扫过他凌乱的衣襟,笑意愈发肆意。
"怕再多待一刻,就会对本宫做出什么不轨之事?"
谢清玄反手握住她肩头,指尖陷入柔软织锦。
这个角度望去,她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挣扎时溅到的酒珠,随呼吸轻颤如将熄的烛火。
他忽然想起那日她在宣德门外淋雨,也是这般湿漉漉的眼神。
三年前宣德门前暴雨如注,少女湿透的宫装紧贴着单薄脊背,水光潋滟的眼睛里盛满倔强:"谢清玄,你当真要拒了这门婚事?"
"臣对公主..."
他猛地收手后退,撞翻身后鎏金烛台。
"从未有过半分妄念。"
谢清玄死死攥住廊柱,指节泛白如霜。烛火摇曳间,箫楚楚唇上的胭脂早己斑驳,不知是樱桃汁还是咬破的伤口。
曲水潺潺,带走了断珠的踪影。谢清玄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宴席,喉间泛起铁锈味。
宴会散场后,安平郡主从侍女怀中幽幽转醒。侍女愤愤道:“郡主,这可怎么办啊?永乐公主仗着自己身份高,竟这般高调地宣誓主权,谁都知道你与谢大人是青梅竹马……”
“今日她居然当众喂谢大人樱桃……分明就是故意的……”
“闭嘴!你有几个脑袋跟公主对着干?”
安平郡主与谢清玄自幼相识,可谢清玄对她却无半点情,单纯将她视为谢府的客人。
每次安平郡主拜访,谢清玄都避而不见,也正因如此。安平整整单恋了谢清玄八年。
可如今,却要被永乐劫了去,偏偏她争也争不过,抢也抢不了,若是换做旁人,她但可以争一争,耍些手段,可如今她却只能干看着箫楚楚霸道强势地接近谢清玄。
她知道谢清玄对箫楚楚没意思,可她箫楚楚若是用强硬的手段逼迫谢清玄娶她,她又能如何?
她是天家公主,背后有皇帝撑腰,而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郡主,就连郡主的封号都是依赖天家的恩赐。
所以她只能敢怒不敢言,哪怕箫楚楚故意挑衅,她也只能忍着。
更鼓惊起寒鸦,郡主踉跄着扶住廊柱。远处箫楚楚的鸾驾正碾过青石板路,车辕上的衔珠凤凰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她终于明白,有些执念就像深宫里的海棠,即便开得再艳,也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