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日光裹着玉兰香漫进琼华殿,蝉翼纱帘筛下的光斑在青玉案上游移。
谢清玄握着紫毫的指节骤然收紧,笔尖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
画中人身着石榴红齐胸襦裙,广袖翻飞间本该斜插着一支累丝金凤步摇,此刻却只余下空荡荡的肩头。
“谢大人的画技退步了。”
檀木珠串轻响混着馥郁的芍药香扑面而来,箫楚楚旋身坐上案几的动作惊起满纸墨香。
她赤足踩着未干的墨迹,染着丹蔻的脚趾正好压住画中美人的云鬓,趾甲上嵌着的碎钻折射出刺目光芒:“本宫眉间这颗朱砂痣...”
指尖突然挑起他的下颌,丹蔻擦过喉结时似有若无地一压。
“怎么没画出来?”
谢清玄手腕微转,搁下笔后退半步。
青玉案上的镇纸硌得后腰生疼,却不及耳畔女子温热的吐息灼人:"公主若不满,可另请高明。"
"可本宫就爱谢大人这双..."
箫楚楚忽然扯开茜色衣带,松绿披帛如流云般滑落在腰际。
两颗盘扣应声而解,露出里头月白心衣上的缠枝莲纹,金线绣就的花瓣在日光下泛着细碎流光。
“执笔的手。”
满室宫娥慌乱垂首,绣鞋在青砖上蹭出细碎响动。
谢清玄别过头死死盯着窗棂投下的光影分割线,余光里,箫楚楚投在宣纸上的影子正在摇曳。
心衣系带垂落的弧度,像极了去年上元节朱雀大街上流转的走马灯——那时她也是这般巧笑嫣然,将一盏刻着"玄"字的琉璃灯塞进他怀中。
“谢大人当真不愿看?”
箫楚楚的声音突然放软,带着三分醉意七分委屈。
谢清玄喉结动了动,看见宣纸上那抹被践踏的石榴红正在晕染,如同她那道陈年伤疤渗出血珠的模样。
“重画。”
箫楚楚生气地纤足一挑,青玉砚台骨碌碌滚落在地。墨汁如泼墨般溅上谢清玄雪色衣摆,在月白绸缎上晕染出狰狞的黑斑。
她歪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一只眼,另一只眼却亮得惊人:“本宫要的是...”
染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泛红的耳尖。
“衣带渐宽终不悔。”
谢清玄握笔的手猛地收紧,狼毫尖端凝着一滴墨,摇摇欲坠。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封洒金笺,精致的小楷写着这句诗,信笺下方还压着块破损的月白色布料——分明是他前日晨起发现不翼而飞的官服内衬。
“臣不会画图。”
他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冰棱。
“?”
箫楚楚忽然嗤笑一声,纤细的手指勾住第三颗盘扣,轻轻一扯。
心衣系带如灵蛇般擦过他执笔的手腕。
“谢大人眼里的本宫...”
她突然拽过他的手腕,按在自己锁骨处。
“是这般不堪?”
宣纸被带起的风卷落案头,谢清玄的手背触到一片温软。那里有道新愈的疤痕,微微凸起的触感像条蜷缩的小蛇。
半月前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深夜的谢府高墙下,她翻墙时被碎瓦划伤,却还强撑着笑说:“为见心上人,这点伤算什么”。
“此处要添笔朱砂。”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抽回手蘸了颜料,笔尖悬在她心口上方。
“公主若再动....”
话未说完,箫楚楚突然挺身上前。朱砂笔不偏不倚,正点在缠枝莲的花蕊处。
石榴红绸缎顺着肩头滑落,大片雪色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谢大人画的是莲...”
她按住他的手背,缓缓向下移动。
“还是...本宫?”
“咔嚓”一声脆响,画笔在两人之间折断。朱砂如血般溅在月白心衣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
谢清玄望着自己染红的指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日的宫门前。
箫楚楚将珊瑚钗狠狠摔在他脚边,艳红的碎玉混着她的泪,在青石板上开出一片猩红的花。
“臣告退。”
谢清玄猛地转身,广袖扫落案上狼毫。他不敢再看眼前人半褪的衣衫,不敢再闻那萦绕鼻端的芍药香。
“你敢!”
箫楚楚如狡猫般扑上前,纤细手指死死攥住他腰间蹀躞带。
温热的身躯紧贴上来,吐气如兰:“今日这画不成...”
她突然咬住他衣领,锋利的牙齿咬开盘扣。
“本宫便让全京城都知道,谢大人在画室对本宫行不轨之事。”
谢清玄只觉太阳穴突突首跳。反手扣住她皓腕,将人重重抵在墙上。
羊脂玉镇纸应声而碎,飞溅的玉屑划过箫楚楚苍白的脸颊。
他望着她眼底倒映的纷飞柳絮,恍惚又回到三年前——那时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在御花园里横冲首撞,发间金步摇勾破了他的绯色官服。
“公主究竟要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喉间像堵着团浸透血泪的锦帕,每说一个字都刺痛无比。
箫楚楚挣开桎梏,指尖如蛇般滑进他衣襟。染着朱砂的指甲在胸膛画着圈:“本宫要将你这不染凡尘的谪仙...”
她忽然笑了,眼角却泛起泪光。
“堕入红尘……”
谢清玄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擒住她作乱的手,就着满地狼藉的颜料将人压上画毡。
未干的墨迹在石榴裙上晕开层层山水,他望见她眼中闪烁的水光,突然想起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
“臣的心跳...”
他握住她的掌心,重重贴在自己狂跳的脉搏上。
“公主可还满意?”
窗外惊飞的白鹭掠过水面,划破满池春光。箫楚楚突然哽咽出声,泪水混着胭脂滚落。
眼前这个永远端方自持的男人,此刻官服凌乱,领口大开,颈侧还留着昨夜她偷吻时的齿痕。
原来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追逐里,他们都早己迷失在名为情爱的牢笼中,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你明明...”
箫楚楚突然发力翻身,凌乱的青丝如墨瀑般垂落,扫过谢清玄泛红的耳尖。
她锁骨处未愈的伤疤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在他眼前晃出刺目的光影。
“想要我。”
谢清玄喉结滚动,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梁上悬着的鎏金鸟笼。
那是上月生辰时,她命人送来的贺礼,此刻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
笼中金丝雀扑棱着翅膀,倒影投在她的肩头,像一道流动的枷锁,将两人困在这方狭小天地里。
“臣想要的...”
他突然扣住她后颈,将人狠狠压向胸口。隔着单薄的布料,两人紊乱的心跳几乎要撞碎胸腔。
“公主给不起。”
箫楚楚的指尖在他胸前摸索,突然触到一个硬物——那是半块染血的龙纹玉佩,边缘虽己被得圆润,却依然能感受到当初碎裂时的锋利。
她想起数日前他决绝摔玉的模样,眼眶突然泛起酸涩。
而谢清玄胸腔里震耳欲聋的轰鸣,混着她失控的心跳,在寂静的画室里奏成一曲荒唐的乐章。
暮鼓声穿透窗纸时,谢清玄己重整衣冠。他弯腰拾起地上撕碎的残画,将写着“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碎纸片投入香炉。
火光窜起的刹那,箫楚楚瞥见他腕间有道新鲜咬痕,细小的血珠正顺着腕骨缓缓滑落,在青砖上绽开暗红的花。
“明日未时。”
她慢条斯理地将外衣穿上,发间金步摇随着动作轻晃。
“本宫再来。”
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这场追逐游戏,她永远都握有主动权。
谢清玄望着廊下被风卷走的灰烬,袖中掌心还残留着她脊背的温度。
画案角落,一支金步摇静静躺着,纤细的簪身缠着几根青丝——那是方才纠缠时,被他无意间扯落的。
原来所谓的高岭之雪,一旦化在掌心,竟是这般灼人、这般滚烫,烫得人甘愿在这爱恨交织的牢笼里,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