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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山风裹着新泥气息掠过田垄，张老头家的后山梯田里，竹扁担吱呀声与锄头刨地的闷响交织。曦澄挎着竹篮，正准备和祝愿往王婆婆家去，忽见山道上腾起滚滚黄尘。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妪，灰白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上，怀里还死死搂着个褪色包袱。紧接着是两个跌跌撞撞的孩童，布鞋早磨得露出脚趾，裤脚沾满泥浆。更多衣衫褴褛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女人们的哭声混着孩子的抽噎，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
"炸没了...全炸没了..."一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汉瘫坐在地，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滑落，"朝天门码头的货船全沉江里了，我们一家七口就剩我这条老命..."曦澄攥着祝愿的手骤然收紧，耳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啜泣声——有人的丈夫被弹片削去半边身子，有人的孩子在断壁残垣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她拽着祝愿转身就跑，粗布裤腿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推开门时，栾岫正在灶前生火，火苗映得她眉眼温柔。可当曦澄气喘吁吁道出所见所闻，那双明亮的眸子瞬间结了层寒霜。栾岫死死攥住火钳，指节泛出青白，火钳在掌心压出深深凹痕。窗外的山风突然变得刺骨，将未燃尽的柴火灰卷得满屋飘散，像极了那些在轰炸中化为齑粉的生命。
"这些畜生！"栾岫猛地起身，火钳重重砸在灶台上，震得铁锅发出刺耳的声响，"从东北到华北，现在又来西南！他们要把这片土地碾成齑粉才甘心吗！"她望向远处山峦，眼底翻涌着仇恨的暗潮，仿佛己经看到了重庆城硝烟弥漫的惨状。
沉默在屋内蔓延，唯有窗外山风掠过竹林的沙沙声。祝愿怯生生地拽住曦澄衣角，她通红的眼睛还泛着泪花：“姑姑，那些人...会留在咱们这儿吗？”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痛呼。
栾岫率先冲了出去，曦澄和祝愿紧随其后。只见篱笆外躺着个满脸血污的年轻妇人，怀中襁褓还在微微蠕动。妇人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孩子推向她们，气若游丝：“求...求你们...”话音戛然而止，怀中婴儿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小脸憋得青紫。
“快取热水！”栾岫撕开衣襟为孩子擦拭，指尖触到襁褓里潮湿的黏腻——竟是半凝固的血痂。曦澄颤抖着端来铜盆，瞥见妇人后背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处嵌着指甲盖大小的弹片。这时，山道上又传来凌乱脚步声，几个逃难者抬着担架踉跄而来，担架上的少年腹部汩汩冒血，染透了身下的粗麻布。
张老头拄着锄头，脚步踉跄地从后山赶来。他远远地就望见满地的伤者，有的躺在地上呻吟，有的紧闭双眼，毫无生气。张老头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古铜色的面庞因为愤怒而涨得发紫。
他快步走到院子中央，对着周围发怔的人们大声吼道：“把东厢房腾出来！灶上多烧几锅姜汤！”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这寂静的小院里炸响，震得人们耳朵嗡嗡作响。
张老头的目光扫过众人，看到大家都像被定住了一样，呆呆地站着，他的怒火更盛，“都愣着干什么？当年咱们祖辈躲白匪的时候都没怕过，现在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送命吗？”
随着张老头的怒吼，人们终于回过神来，开始忙碌起来。有人去收拾东厢房，有人奔向灶房，有人则去帮忙抬伤者。
暮色渐浓，原本冷清的小院渐渐被人们挤满。曦澄跪在灶台前，不断地往灶膛里添柴，熊熊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鼻尖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栾岫则在一旁用煮沸的盐水为伤者清洗伤口，她动作迅速而轻柔，但是粗布绷带很快就被鲜血浸透了。
就在这时，后山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犬吠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人正朝着小院狂奔而来。
张大和张二默契的看了一眼，同时起身拿着火把走出去查看什么情况，两兄弟一路上有些忐忑和担忧，原来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子，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旁边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背着一个中年妇女，两个哥哥救救我娘，一路上我娘不吃不喝留给我们姐妹三人吃喝，刚刚晕倒，张大张二于心不忍，接过少年背上的中年妇女背上，带回家里
夜风裹着山间草木的腥涩气息，张大张二攥着的火把忽明忽暗，火苗将他们投在山道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兄弟俩的草鞋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张二忍不住压低声音："哥，那枪声..."话音未落，张大猛地抬手示意噤声——前方的灌木丛里传来重物拖拽的窸窣声，伴随着压抑的抽噎。
两人对视一眼，火把同时转向声源。摇曳的火光中，十来岁的女娃满脸血污，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裳浸透冷汗，正死死攥着比她矮一头的小男孩。男孩的裤腿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手指深深掐进姐姐的掌心。更远处，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半跪着，背上的中年妇女脑袋无力地垂落，苍白的发丝扫过少年满是勒痕的脖颈。
"救...救救我娘！"女娃踉跄着扑过来，膝盖重重磕在石板路上，"她三天没喝水了...把干粮都塞给我们..."少年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睛里燃着绝望的火："求你们！她刚才突然吐了血..."
张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火把照亮中年妇女凹陷的脸颊，他看见她干裂的唇角还沾着暗红血渍，脖颈处的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血管。张二己经快步上前，解下腰间的水囊："妹子，先给你娘润润唇。"
"我来背。"张大把火把塞给弟弟，蹲下身子托住中年妇女的膝弯和后背。女人轻得吓人，仿佛一团被炮火燎过的破布。张二举着火把在旁照明，火光里，女娃牵着弟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少年攥着母亲的衣角不肯松手，指节泛白如纸。
山道在脚下蜿蜒，远处的重庆城依旧腾起暗红的硝烟。张大感觉肩头的重量愈发沉重，却把背挺得更首。他听见身后传来女娃压抑的抽气声，转头看见月光下，小男孩正踮着脚，用袖子笨拙地为姐姐擦去脸上的血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