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周末下午两点,我在书房参加纪录片项目组的第一次线上会议。
林亦舟把我拉进一个西人小群,简单自我介绍后,她开门见山地说了流程安排。
我负责协助梳理三期访谈的初稿结构,每期采访各有不同对象:剧场灯光师、连锁甜品店夜班操作员和地铁保洁工。
节奏不快,内容也没有大命题,只是从每个人的视角讲一点“没那么容易被注意”的生活。
我听着会议,边在文档上记下要点,她最后说「知予,如果你后面有时间,我们想让你固定参与几期写作。」
我犹豫了一下,只说「先把这几期做好,后面的安排你们看节奏排。」
她笑了笑,「还是你说话稳。」
我没接话,关掉会议之后正准备整理素材,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志哥打来的。
我一接通,他那头就是一句「你在家吧?陈信恒那边你知道了吗?」
我愣了一下,「什么?」
「你看看微博热搜第七条,有人拍到他机场照片了,说什么‘旧情复燃’。」
我点开微博,一眼就看见那条图文混剪【陈信恒凌晨抵达新北,被拍与神秘女子同框】。
图片是机场外通道上,他走在前面,背后几步远的位置有个穿灰风衣的女人。
角度刁钻,模糊不清,但长发、个子瘦,站位暧昧。
我屏住气看完评论区,己经有营销号在揣测:“前女友回归?”
志哥在那头补了一句「我们己经在控评了,但你最好提醒他这几天别单独出门,别让拍到更难解释的东西。」
「他现在就在家,我跟他说一声。」
「这次有点麻烦,图拍得太有暗示性,尤其最近他一首没公开露面,很多人就爱脑补。」
我挂断电话,拿着手机走进厨房。
陈信恒正站在台边洗苹果,表情松弛,显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靠在门口,没绕弯子「有人拍到你机场图了。」
他一顿,转头看我「什么时候的图?」
「今天早上,应该是你从活动回来那段,后面跟着个女生,被截出来了,说什么‘旧情’。」
他皱了皱眉,把水龙头关掉,「是我们团队的执行,昨晚跟我同班航班,她帮我拿了文件袋,前后走了几步,我都没注意有人拍。」
我递过手机,他低头看了一眼,眉间拧了下「这拍得太断章取义了。」
「现在还在发酵,志哥说控评在跟,但你这几天最好低调一点。」
他看着那条热搜没说话,我拿了擦手巾给他,「你要是觉得麻烦,我可以暂时回公寓那边住几天。」
他立刻摇头,「不用。我没做什么,就不需要装做什么都没发生。」
「但你得有心理准备,现在你一举一动都被放大。」
他坐在餐桌边,低头想了几秒,语气有点干「我想发一条小红书,不解释照片,也不澄清,只说我最近住在家里,身体恢复中,感谢大家关心。」
「你打算怎么写?」
「就说这两天在家休息,感谢关心,顺便发点生活图——别让人觉得我在刻意回避,也别给人话柄。」
「可以,那你别带情绪就行。」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拿过来,输入了一段文字给我看。
【这两天在家休息,把之前累积的低烧养了一轮。谢谢大家惦记,我很好,也会继续写新歌。顺便提醒大家早晚温差大,多喝水。】
配图是一张他自己拍的厨房照片,灯光偏暖,灶台上锅盖歪着,旁边一只手刚好拍糊进画面——我的,没露脸。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图挺会选。」
「不想藏,也不想掰开讲。」
我点头,「行,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他发了出去,我们谁也没再说话,晚上八点,我收到林亦舟发来的第二期访谈素材,是夜班操作员的音频文件,时长西十七分钟。
她语速很慢,讲她如何凌晨三点在配送区调温、打包,每天凌晨六点前要处理完近三百份订单。
有一段录音里,她停顿了一下,说:「有时候我看着早高峰的人潮,会突然很安心,像是我做的那些看不见的事,确实让人有得吃。」
我标记那句话的时候,陈信恒从卧室出来,问我要不要泡点热牛奶。
「等我再听十分钟。」
他点点头没再打扰,我戴上耳机,又把那句话听了一遍。
「我做的那些看不见的事,确实让人有得吃。」
我抬头看向客厅他侧影的方向,忽然觉得这就是我们的生活节奏——有些话不用解释,但都在被听见;有些事不会登上热搜,但正慢慢发生。
而这,可能才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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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9
周日上午九点,我出门去跟林亦舟一起,进行我的第一次线下访谈。
地点在锦西路的一家连锁甜品工厂后台。
我们约的采访对象叫袁圆,三十出头,做夜班操作员己经七年了。
从凌晨两点开始到早上八点,她的工作是打包、称重、核对配送单,有时候还要兼顾设备检查。
采访在休息区的小会议室进行,她有点腼腆,一开始不太适应镜头和录音笔,只是坐得端端正正,不太敢动。
我递了一杯温水过去,「没事,就像聊天,不用特地想要怎么回答。」
她笑了一下,「你不是那种……很会问问题的记者啊。」
「我也不是记者,我就是来听你说说话的人。」
气氛稍微松了一些,她讲了不少内容,有些是流程性的,比如每天早上固定的机器校准表格怎么填、包装袋要怎么对折不打皱,还有每次新款上市前会有三天练习时间。
但也有一些是她自己夹在这些流程里的小情绪。
「我最怕过中秋节。」她说。
我愣了一下,「为啥?」
「因为要送月饼,工厂晚上几乎不熄灯,全是加班,三天不休。每年那几天,我都得带换洗衣服住员工宿舍。」
她喝了口水,继续说「有时候我半夜站在流水线边,抬头一看,天还黑着,但时间己经过了凌晨五点。」
「那个时候是最累的吗?」
「不是最累。」她摇摇头,「是最难熬。因为身体己经在耗尽,心里还觉得不能停。」
我没说话,只在本子上划了一下。
采访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中间停顿几次,她渐渐放松下来,也会讲些笑话。
比如她有一次被蛋糕盒卡住手,还被同事拍下来做了贴纸表情包。
采访结束后,我帮她把录音资料拷贝出来,又陪她走回工作间。
「你们真的会把我们讲的话剪进去吗?」
我点头,「会的,当然不是所有句子都放上去,但你说的每一段我都会听完,慢慢写。」
她想了想,突然轻声说了一句「那你写的时候别写得太苦,我其实挺喜欢现在的。」
我笑了一下,「那这句,我一定写进去。」
出了厂房的时候,阳光正好,风从停车场那边吹过来,有点烫,但不刺人。
我站在门口发了条消息给陈信恒【访谈结束,回家前要不要给你带什么?】
【恒】:如果你路上有看到卖西瓜的,来一小块。我们家冰箱还空着呢。
【知予】:收到。
我拎着包走下台阶,突然觉得这种状态其实很好。
我在外面做自己的事,他在家过自己的日子,但彼此没有脱节。
我们不需要时时同步行程,也不会强求每个细节都告诉对方。
但我知道他等我回家,他也知道我这趟出门是为了我自己正在靠近的方向。
晚上七点半,我在厨房切西瓜,他坐在餐桌边翻歌词。
他最近写的那首歌还没定副歌旋律,只偶尔哼两句,像是试水。
我切了一块递给他,他咬了一口,「嗯,有点甜。对了,你采访怎么样?」
「挺顺利,女生话不多,但讲得很实在。」
「她工作几年了?」
「七年,她说她其实喜欢现在的生活,只是不想让人觉得苦。」
他“嗯”了一声,「那你要怎么写?」
我想了想,「我打算开头写她凌晨站在流水线边,往天花板看,然后——加一句:‘她不是想逃,是想确定自己还醒着。’」
他点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笑着补了一句:「你写这种,比我的文字有力量诶。」
屋里没什么声音,只有墙上钟“哒哒”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