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周二上午,我刚整理完一期访谈文字稿,准备发给林亦舟,她的电话先打了进来,「知予,有点突况,先跟你说一声。」
她声音低了半拍,语气明显不轻松。
「怎么了?」
「我们之前拍的剧场灯光师那一集,被本人撤了授权。」
我一愣,「她不是己经签过肖像和录制协议了?」
「签了,但她现在说担心播出之后单位会有误解,加上家人意见也有些保守,想整体退出这期内容。」
我没说话,只皱了下眉。
「我们不打算逼她。公司也同意,改内容是可以接受的,但现在问题是——本周五必须交初剪,时间很紧。」
我沉了几秒,「你们有备选吗?」
「没了。我们没留buffer,现在是要找一个能快速进入状态,又能接得上情绪线的人……我今天一早就想了几个,但都赶不上。」
她停顿了一下,「我其实是想问你一件事,有点突兀。」
我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觉得陈信恒愿不愿意——接受一次访谈?」
我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没立刻答话。
她赶紧补了一句「不是用他艺人身份做采访,不提团,不提专辑。我们只想聊聊他生活状态、休息期的调整,和他这半年怎么看‘慢下来’这件事。」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楼下的树影。
「你愿意先问问他吗?」她语气放缓了些,「如果他不愿意,我们就不提。」
我想了两秒,「我问问他。」
他回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半,刚从健身房运动完回来,脖子上还搭着毛巾。
我把他手里的东西接过来,等他喝完水才说「我问你个事,你不要马上拒绝。」
他看着我,眼神松但认真。
「纪录片项目那边,有一期采访对象撤掉了。林亦舟问……你愿不愿意补一个访谈?」
他没意外,反而是那种听到计划外安排时的冷静「采访什么?」
「你的‘休息期’。不是艺人角度,是作为你自己——怎么过生活,怎么看最近这段‘不是高光’的时间。」
他靠在厨房门边,放下水杯「会播出去?」
「播,但我们可以控制内容走向。我负责结构,我写文稿。」
他没说话,只是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说「你想让我上,是因为赶不上人选,还是你其实想听我讲这些?」
我看着他,「都有。」
他点点头,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出口「那你来采访我。」
我一愣,「你不想林亦舟来?」
「我愿意说,但只想对你说。」
我们约在第二天上午,在家里客厅。
我拿了录音笔,他没有特别收拾,就穿着灰色T恤坐在沙发上,一条毯子搭在腿上,桌上泡着一杯菊花茶。
「你紧张吗?」我坐在对面问他。
「不紧张,但我可能会说得很慢。」
我点头,按下录音「那我们开始吧。」
第一句我没从“你最近在干什么”问起,而是问他——「你觉得你这段‘休息期’,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我学会了不用每天都证明自己也没关系。」
我没打断他,只点了点头。
「之前的生活是排到一分钟的,今天走哪,明天拍什么,吃饭都可能是有人安排好的。」
他语速不快,但不含糊,「但从我发烧在沙发上那天开始,我开始不抗拒‘停下来了’这件事。」
「你一开始是不愿意停的?」
「当然不愿意。以前觉得自己停下来,就等于别人往前走一格。」
「现在还觉得吗?」
他笑了一下,「现在觉得,我往回走一步,也不等于丢掉什么。只是换个方式在走而己。」
我看着他,「你不介意这段内容被看见?」
他偏头看我,语气很平「我知道你会把它写得不是在‘讲故事’,而是在‘讲我’。那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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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3
录音结束后,他没多说什么,只把茶杯续了热水,又问我要不要吃点水果。
我坐在桌前看录音笔的数字跳回“00:00:00”,脑子里却还停留在他刚才那句话【我往回走一步,也不等于丢掉什么。】
我不是第一次做编辑,但这是第一次,在剪辑文字之前,先感觉到了“剪自己”的迟疑。
那段访谈里没有痛点、没有高光,也没有博取共鸣的段子,只有一个人,用不快不慢的语气,把“停下来”这件事说得诚实。
我打开文档,把录音导进去,第一遍我没有标重点,只是通篇听了一次,不停地按暂停,敲下只言片语做标注:
「不在舞台上时,我也活着」
「慢不是躲起来,是一种训练」
「人要接受自己的常态不是永远最好状态」
我忽然意识到——这期内容,和前几期最大的不一样,不是他是公众人物,不是他是我爱的人。
而是:他讲的“慢”,不是因无奈,也不是逆境里的忍耐,而是他真正在做出选择。
他选择了一种“停”,并愿意把这“停”讲出来。
我编辑到一半时,陈信恒站在客厅窗边打电话,语气轻松,是和制作团队沟通下周棚期表的细节。
我没打扰他,只边听录音边慢慢调整稿子顺序。
有一段他讲得很轻,几乎听不出情绪:「我以前很抗拒‘不被看见’这件事,总想留下点声音、影子、舞台……但你要是问我现在,还需不需要这些?」
「我会说——我当然喜欢被听见,但我也不再执着一定要被所有人听见。」
那段我听了两遍,最终剪出来的访谈定稿只有七分钟。
标题我用了他亲口说过的那句:“也许慢一点,才刚好是我自己。”
我把稿子和素材包一并发给林亦舟,备注写得不长:
【补充采访素材己附上,内容经本人确认授权。建议按‘生活切片’角度入剪,不带身份前置。文稿结构己排,若需我做配音部分也可以补。】
她回得比我想得快「知予,我刚刚看完初稿,真好。谢谢你让这个项目变得不那么“形式化”,也谢谢你信任我们剪这个人。」
我看完那条回复,手指在触控板上停了几秒,忽然意识到,我其实也剪了一部分自己进去。
我剪的是——那个终于不再把“做得好”当成唯一标准的自己。
晚上十点,我把电脑合上时,他还在翻笔记。
我走过去坐到他身边,他抬头问我「稿子交了吗?」
「交了。」
「她们满意吗?」
「很满意。」
「你呢?」
「比我想象中轻松一点。」
他“嗯”了一声,像是听懂了什么,我们靠着沙发坐了一会儿,灯没关,电视没开,客厅就只有我们俩各自的呼吸声。
他忽然伸手摸了下我的头发,声音很轻「以后如果有人看见你写的这段,也许不会知道是我,但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写得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