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第西天清晨醒过来的。
床头铁架上的塑料闹钟刚跳到六点,我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突然发现那些原本会在凌晨三点爬满视野的血手印不见了。
枕头下的药粉包被我攥得发皱,三天前碾碎的药片混着冷汗,在牛皮纸上洇出暗黄的痕迹——这是我第一次,在停药后完整睡过五个小时。
"陈丰,发什么呆?"对床的李大柱掀开被子坐起来,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啪嗒响,"今天康复训练要做八组深蹲,张护士说漏做一组就加药。"他搓了搓脸,声音突然低下去,"你...最近是不是没吃药?"
我手指猛地收紧,药粉包边缘刺得掌心生疼。
李大柱的眼睛肿得像两颗烂桃,那是长期服用氯丙嗪的副作用。
上周三我还在幻觉里看见他举着菜刀砍空气,现在他却能盯着我瞳孔看——说明他也没完全疯。
"昨晚没听见你说胡话。"他挠了挠后颈,那里有块紫红色的瘀青,"以前你总喊'爸,妈',喊得我脊梁骨发凉。"
我喉头动了动,把"谢谢"咽了回去。
走廊传来不锈钢餐车的哐当声,张护士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我迅速把药粉包塞回枕头下,故意在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撞得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叮当响。
"哎哟陈丰,"张护士端着托盘进来,眼睛扫过我乱翘的头发,"今天怎么跟没骨头似的?"她把药杯往我手里一塞,"赶紧喝了,喝完去活动室。"
玻璃杯底还粘着没化开的白色药末,我捏着杯沿的手在抖——这是三天来第一次,我能清楚分辨出药水里混着苦杏仁味。
前两晚我把药水倒进厕所时,总觉得水管里会伸出血手抓我手腕;昨晚我闻见药味就犯恶心,首接把杯子扣在窗台,张护士查房时居然没发现。
"发什么呆?"张护士的指甲戳了戳我手背,"喝!"
我盯着她涂着玫红指甲油的指尖,突然想起老皮说的"容器"。
上周三深夜,它蹲在暖气片上,尾巴尖扫过我手背的针孔:"他们往你血管里打灵液,你以为是治病?
那些药是催化剂,把你身体变成灵气的罐子。"
喉结动了动,我仰起头把药水灌下去——这次没吐。
张护士满意地转身,我盯着她白大褂下露出的半截小腿,注意到她袜子上沾着褐色的血渍。
康复训练时我故意把深蹲做成摇晃的醉汉步,王护工的橡胶棍敲在我膝盖上:"陈丰你装什么?"他吐沫星子喷在我脸上,"再这样加量!"我缩着脖子哼唧,余光瞥见林怀远的白大褂闪过走廊尽头——他每天十点会去药房,雷打不动。
午休铃响时,活动室的电视正放《新闻联播》。
我蜷在墙角假装打盹,等张护士和王护工凑在门口嗑瓜子,才猫着腰溜进走廊。
药房在二楼最东头,门把手上挂着铜锁——但我三天前就看见老赵用钥匙串里最小的那把黄铜钥匙开过,钥匙孔里卡着半根火柴棍,防止锁舌卡住。
我摸出藏在袖管里的回形针,手心里全是汗。
上次用这招开307病房的门时,老皮蹲在通风管里给我计时:"十三秒,太慢了。"现在我数着心跳,第七秒听见"咔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的瞬间,浓重的中药味裹着樟脑球味扑过来。
靠墙的木柜上贴着"毒麻药品"的红标签,我记得老赵总在最里面那排抽屉翻东西。
昨天深夜我借口肚子疼去厕所,看见他蹲在药房地上,膝盖压着本黑皮笔记本,手电筒的光在封面上晃:"实验日志·内部禁阅"。
"在第三个抽屉最底下。"
老皮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我低头,灰鼠正扒着药柜的木缝,尾巴尖指向最下层的暗格。
它皮毛上沾着木屑,左眼下方有道新抓痕,像是被猫挠的——阿影昨晚在窗台上蹲了整宿,绿眼睛像两盏小灯。
我蹲下身,指尖刚碰到抽屉拉手,老皮突然尖叫:"快!
他们在楼下!"
木抽屉"吱呀"一声被拉开,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蓝黑钢笔字。
最上面一页贴着患者照片,我一眼认出是上周被推进手术室的7号床老周头——他现在应该在203病房,但昨天查房时我看见护士推着空床出来,床单上有大块暗褐色污渍。
"患者3-17,男,56岁,注射灵液Ⅲ型10ml后出现狂躁反应,瞳孔散大至6mm,持续时间2小时15分。"
"患者4-09,女,32岁,配合服用'醒神散'(主要成分:野山首乌、赤尾蜈蚣)后,灵力激活成功率提升至42%。"
"院长指示:加大灵液浓度,本月需完成20例有效觉醒。
失败品...按惯例处理。"
纸页边缘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像是道家的符篆。
我摸出藏在鞋底的烟盒纸,快速抄下"野山首乌""灵力激活"这些关键词,指甲在纸上戳出洞——老周头被推进手术室前,我闻见他身上有股腥甜的血气,和野山雨后腐叶的味道很像。
"谁在里面?"
门把转动的声音像炸雷。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抽屉刚推到一半,就听见林怀远的声音:"赵叔,今天的值班记录呢?"
老赵的喘气声近了:"在...在桌上。"他的布鞋擦过地面,"林医生今天怎么来得早?"
"有人动了我的东西。"林怀远的声音像冰碴子,"上周三307的老张头跑出去,监控显示有人开了他的门。
昨天护士说陈丰的药没喝干净——"
我的心脏撞得肋骨生疼。
储物架在我右边两米,最上层堆着过期的维生素瓶。
我猫腰冲过去,膝盖磕在金属架上,疼得眼眶发酸。
刚藏好,就看见林怀远的黑皮鞋停在药柜前——他今天没穿白大褂,深灰西装裤脚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这抽屉怎么没关严?"
老赵的呼吸突然急促:"我...我早上拿酒精棉时碰的。"
"碰的?"林怀远轻笑一声,"赵叔,你跟我爸干了二十年,该知道动实验日志是什么后果。"他的手搭在抽屉把手上,"上个月刘护士就是因为多问了两句,现在在地下室擦地板——"
"叮铃铃——"
走廊的电话突然响了。
林怀远的皮鞋声顿了顿,老赵像抓住救命稻草:"是院长办公室的分机!"
"看好东西。"林怀远的皮鞋声往门口走,"我去接电话,回来再跟你算。"
门"砰"地关上。
我贴着储物架,听见老赵的膝盖砸在地上的闷响,他的哭腔混着抽鼻子声:"老陈啊老陈,你闺女要是泉下有知...哎,那孩子今天怎么没吃药?"
我攥紧烟盒纸,突然有温热的东西蹭过脚踝。
低头一看,老皮正用脑袋拱我的裤脚,它嘴里叼着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今晚,仓库见。"
"老皮?"我轻声喊,它己经窜上窗台,尾巴尖扫过玻璃上的雨痕——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阿影蹲在对面水塔上,绿眼睛在雨幕里忽明忽暗。
走廊传来林怀远的脚步声。
我把纸条塞进后槽牙和腮帮之间(上次藏药粉的地方),假装从储物架后晃出来,揉着眼睛:"赵叔?
我...我找错厕所了。"
老赵猛地抬头,他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实验日志。
见是我,他慌忙把本子塞进抽屉,喉咙动了动:"陈丰啊...该回病房了。"
林怀远的皮鞋声在门口停住。
我冲老赵点点头,转身往外走,经过林怀远身边时,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松香味——和野山深处老松树的味道一模一样。
回病房的路上,雨水顺着屋檐滴在我后颈。
我摸着藏在牙缝里的纸条,上面老皮的字迹还带着潮意。
今晚仓库见——老皮说过,仓库后面的墙根有个老鼠洞,能通到围墙外。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阿影的叫声混在雷声里,像在说:"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