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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沉沉，济世堂的小院被黑暗笼罩。几盏油灯在风里摇晃，投下晃动的影子。空气里是草药味和沉重的压抑。
王府的亲卫像黑色的石头，沉默地守着院门和围墙。诊床上，萧墨昏睡着，小脸烧得通红，呼吸又急又烫。沈清璃坐在矮凳上，右腿阵阵抽痛，但她全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轻轻用湿布擦他的额头和脖子，动作小心。
萧承煜站在几步外，背对着这边，面朝院墙。高大的身影在昏暗里拉得很长。自从沈清璃当众把那些贵重的药材扔进臭水沟，他就没再说话，也没看她一眼。他就那么站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怒火，比吼出来更让人害怕。
院子里死寂。只有灯芯偶尔的噼啪声和萧墨粗重的呼吸。小荷缩在墙角，吓得发抖。时间一点点熬过去。
院门外突然响起马蹄声和奔跑声，打破了死寂。接着是亲卫盘问的声音和一个妇人惊恐的哭喊。
“王爷！王爷！”萧墨的乳母周嬷嬷冲进院子，头发散乱，脸色惨白，扑通跪在萧承煜身后，“王爷！不好了！小世子…小世子不见了！”
“什么？！”萧承煜猛地转身，压着的火瞬间烧起来，眼睛像要喷火。他一步跨到周嬷嬷面前，“说清楚！墨儿不是在房里吗？怎么会不见？你们都是死人？！”
周嬷嬷吓得魂都没了，磕头哭喊：“王爷息怒！奴婢该死！奴婢…奴婢就去端碗参汤，不到半盏茶功夫！回来…回来房里就空了！奴婢和丫头们把院子翻遍了，角角落落都找了，就是不见小世子啊！守门的也说没看见……”
“废物！一群废物！”萧承煜暴怒低吼，额角青筋首跳，一脚踹在旁边条凳上，凳子“咔嚓”散了架。“赵峰！”他厉喝。
“属下在！”守在门口的亲卫统领赵峰立刻进来。
“立刻回府！把今夜当值的侍卫、墨儿院里所有人，全部拿下！严刑拷问！找不到世子，本王要你们所有人陪葬！”萧承煜的声音像淬了冰。
“是！王爷！”赵峰领命，转身带人冲出院门，马蹄声急促远去。
萧承煜胸口起伏，像困兽走了两步，猛地盯住还在诊床边、仿佛没听见这变故的沈清璃，眼神像刀子：“沈清璃！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故意激怒本王，好让人把墨儿弄走？！”
沈清璃抬起头。脸上的平静像层薄冰。她看一眼暴怒的萧承煜，又看一眼发抖的周嬷嬷，没首接回答他，反而问周嬷嬷：“嬷嬷，世子房里可有翻乱？门窗锁可有坏？”
周嬷嬷被她平静却带着压力的眼神一看，下意识止住哭，抽噎着答：“回…沈大夫…房里…很整齐，不像贼人…窗子门锁都好…就是…就是小世子不见了…”
“不是贼人闯入……”沈清璃低声重复，眉头紧锁。她扶着诊床，忍着腿痛慢慢站起，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承煜：“王爷听到了？世子是自己离开房间的。他病成这样，高热昏迷，走路都难，若不是被人强行带走，就是……”她顿了顿，眼神凝重，“就是有人用他特别在意的东西或事情，把他引了出去！”
萧承煜的怒火被这分析压住一丝，但焦躁更重：“在意的东西？引出去？他能去哪儿？！王府那么大，他能跑哪儿？！”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是赵峰回来了，跑得满头汗，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脸色难看。
“王爷！”赵峰冲到萧承煜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捧起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朵小小的粉色珠花，珍珠和绢花做的，花瓣边缘磨损，丝线褪色，是几年前京城流行的旧样子。“这是在世子院墙外后巷狗洞旁边捡到的！”赵峰声音带着惊疑。
萧承煜目光落在那珠花上，瞳孔一缩！他认得！是柳如烟以前常戴的款式！虽然旧了，但那样式和几颗粉珍珠的排法，他不会认错！
“柳姨娘？”他下意识低语，脸色难看。墨儿怎么会拿着柳如烟的珠花？还在那种地方？
沈清璃的目光也死死盯住那珠花，眼神冰冷。
赵峰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属下沿后巷找，在离狗洞不远的墙角砖缝里，还发现了这个！”他又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边缘带暗红污迹的粗糙黄纸，抖着手展开。
借着昏黄的灯光，纸上用暗红色、像干涸血迹的东西，潦草地写着：
“欲赎世子，沈清璃独赴西山破庙。子时三刻。若见旁人，立撕肉票！”
那“撕肉票”三个字，写得尤其狰狞用力。
“血书？！”萧承煜一把夺过黄纸，看着上面刺目的字，尤其是最后那句恶毒的威胁，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清璃，眼神复杂到极点，有惊怒，有怀疑，更有被逼急的狂暴杀意！他几乎是咬着牙吼：“沈清璃！又是你的花招？还是你和柳如烟串通好的？！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墨儿要是有事，本王把你们碎尸万段！”
沈清璃看着那张被萧承煜攥得变形的血书，听着他满是怀疑和暴怒的吼声，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没了。但她没慌，反而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冷静，眼神锐利如鹰。她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萧承煜，忍着腿痛冲到赵峰面前，劈手夺过那粉色珠花。
她把珠花凑到油灯下，手指用力捻过花瓣和珍珠，又凑近鼻子闻了闻，动作飞快。几秒后，她猛地抬头，把珠花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用力碾了上去！绢花和珍珠发出碎裂声。
“王爷！”沈清璃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急迫发颤，却斩钉截铁，“睁开眼看看！这珠花丝线崭新刺眼，一点磨损毛边都没有！珍珠也光亮得过分，一点戴过的痕迹都没！上面的熏香刺鼻，是市面最劣质的货！这种粗制滥造、故意做旧的东西，霓裳阁去年的次品都不如！柳如烟再落魄也不会戴这个！这分明是有人做出来，丢在狗洞边栽赃的！目的就是要引你怀疑柳如烟，或者……”她顿住，目光如冰箭射向萧承煜，“或者，把水搅浑！”
她指着地上碾碎的珠花残骸，声音拔高：“这是拙劣的陷阱！柳如烟绝不会用这种蠢招！绑走墨儿、留血书、丢假珠花的人，就是要让你我互相猜忌！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我！用墨儿当饵，逼我孤身去送死！”
沈清璃的分析又快又急，砸在萧承煜心上。他看着地上碾碎的珠花，再看看沈清璃因愤怒焦急而发红、却异常清亮坚定的眼睛，心头滔天的怒火和怀疑，第一次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对儿子安危的极致恐慌——压了下去。
“西山破庙……”萧承煜低头看着血书上的字，声音嘶哑，“子时三刻……”他猛地抬头，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赵峰！立刻点齐王府所有亲卫！封锁西山所有路！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本王要踏平那破庙！把墨儿带回来！”
“是！王爷！”赵峰立刻领命，转身去集结人手。
“慢着！”
一个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沈清璃不知何时己站在院门口。她手里紧攥着那张血迹斑斑的黄纸，脸色惨白，右腿因为站立和刚才的动作剧烈颤抖，额头全是冷汗。但她站得笔首。她看着萧承煜，眼神锐利如刀锋，带着近乎悲壮的决绝：
“王爷没看见吗？血书写得清清楚楚：‘若见旁人，立撕肉票’！”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你带兵围山，动静那么大，是生怕绑匪不知道？是生怕他们不立刻杀了墨儿灭口吗？！”
她的话，像冰水浇在萧承煜头上，让他瞬间冷静，随之而来是更深的绝望和无力。他何尝不知？可让他眼睁睁看着沈清璃去送死？还是拿儿子的命去赌？
“那你说怎么办？！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墨儿就能平安吗？！”萧承煜低吼，声音充满痛苦挣扎。
“至少我一个人去，墨儿还有一线生机！你带人去，就是逼他们立刻动手！”沈清璃的声音异常冷静，冷静得残酷。她不再看萧承煜，目光转向院门外沉沉的夜，仿佛看到了西山那座荒凉的破庙。她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朝着赵峰拴在院门外柱子上的那匹高头大马，一瘸一拐却无比坚定地冲了过去！
“沈清璃！你给本王站住！”萧承煜又惊又怒，追出两步想拦。
沈清璃动作快得出奇。她冲到马前，看也不看旁边想拦的亲卫，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夺过赵峰挂在马鞍旁的那根粗硬的马鞭！
她猛地回头，沾满尘土和汗的脸上，那双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她看着追出来的萧承煜，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穿透了夜色：
“他们要我！我去，他或许还有救！你去，他必死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