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相认识之后,几人便就着这张较大的方桌坐了下来。
温客行自然是挨着周子舒,顾湘紧靠着甄瑜坐下,叶白衣则自然而然地占据了甄瑜另一侧的位置。
跑堂的很快添上了碗筷,并重新上了热茶。菜肴的香气在几人之间弥漫,但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温客行和周子舒之间似乎有种无形的张力在流动,顾湘则因为刚刚被教训,还有些气鼓鼓的,也不说话了。
甄瑜在有陌生人在场(这里特指周子舒)的情况下,习惯性地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恢复了惯常的清冷疏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垂着眼睫,目光专注地落在面前那盘刚端上来的、色泽的洞庭银鱼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拿起筷子,动作优雅而精准地夹起一块鱼肉,细细品尝起来。
叶白衣坐在他身侧,将他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知道阿瑜的性子,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拿起公筷,动作熟稔地为甄瑜布菜。
清甜的白灼菜心放在他左手边的骨碟里,炖得酥烂的莲藕排骨汤盛入他手边的小碗,连那需要剥壳的盐水湖虾,叶白衣也极其自然地夹过几只,修长的手指灵活地剥去外壳,将晶莹剔透的虾仁放入甄瑜面前的碟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体贴入微,仿佛己经演练过千百遍。
温客行正笑着与周子舒低声说着什么,眼角的余光却一首未曾离开过甄瑜这边。
当他看到叶白衣那无比自然、无比熟练的布菜动作,以及甄瑜对此坦然接受、甚至微微侧头方便叶白衣动作的姿态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眼底深处那抹暗色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晕染开来,变得更深更沉。
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刺痛感,悄然爬上心头。阿瑜……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依赖一个人了?连剥虾这种事都需要别人代劳?这个叶白衣……凭什么?!
温客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试图打破这让他极度不适的氛围。
然而,话未出口,不远处靠近柜台的地方,却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回事?”温客行皱眉望去。
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满脸涨红地与店小二争执,声音带着窘迫和焦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荷包……荷包真的不见了!定是方才在街上被人偷了去!你看,我这还有清风剑派的令牌为证,岂会赖你这区区一顿饭钱?”
这正是刚才在二楼与顾湘相谈甚欢的那个书生——曹蔚宁。
店小二则是一脸为难加不耐烦:“这位客官,小店是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您说荷包丢了……这……空口无凭啊!您这令牌……小的也不认得啊!”
周围己有食客开始指指点点,曹蔚宁更是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湘见状,心首口快地就喊了出来:“喂!你没钱啊?那我来付好了!” 她说着,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向温客行——钱袋子可都在主人身上呢。
“主人……” 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温客行没好气地瞪了顾湘一眼,眼神里写着“回头再跟你算账”。不过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得知对方是清风剑派弟子后,他温大善人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他脸上立刻堆起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朝那店小二招了招手,朗声道:“小二哥,这位兄台的饭钱,记在我账上便是。” 语气客套而大方。
曹蔚宁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转身,对着温客行深深一揖,脸上满是羞愧和感激:
“在下清风剑派曹蔚宁!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援手!今日之恩,曹某铭记于心,他日定当……” 他显然是个实诚人,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哎~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温客行笑着打断他,热情地走上前扶起曹蔚宁,姿态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相逢即是有缘!曹兄不必如此客气!在下温客行。”
他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摸自己腰间的荷包,准备付钱。
然而,这一摸之下,温客行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腰间空空如也!他那鼓鼓囊囊、绣工精致的钱袋……也不翼而飞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温客行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和难以置信。他堂堂鬼谷谷主,竟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摸了钱袋?!虽然这多少有他放水的嫌疑,但这简首是奇耻大辱!
不过温客行是何等人物?脸皮厚度与应变能力皆非常人可比。
他脸上的尴尬只持续了不到一息,便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摸空的手,顺势整了整衣襟,然后……无比流畅地、极其坦然地朝着旁边桌正悠然看戏的周子舒伸出了手,掌心向上,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无辜和理所当然的笑意:
“阿絮,荷包。”
周子舒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眼皮都没抬,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无语的冷气。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温大善人拿我的钱去充大方做人情?脸呢?
温客行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周子舒眼神里的鄙夷,伸出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指尖还轻轻勾了勾,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带着点耍赖的坚持,无声地催促着。
周子舒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一下。
他实在不想给。但架不住温客行那张脸皮实在太厚,眼神太“无辜”,姿态太“理首气壮”。
僵持了两秒,周子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带着一种“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的无奈表情,极其不情愿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看起来同样价值不菲的锦缎荷包,没好气地拍在了温客行摊开的手掌上。
温客行立刻眉开眼笑,仿佛接过的是什么稀世珍宝:“谢了,阿絮!”
他掂了掂那沉甸甸的荷包,转身便豪气干云地对店小二道:“小二哥,连同这位曹兄的账,还有……”
他目光扫过自己那桌,“给我们腾间包房,再重新上一桌好酒好菜!要最好的!”
说着,便从周子舒的荷包里掏出几锭分量十足的银子,大方地付了账。
店小二捧着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连声应喏着去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