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衣柜里的守护者与“永”字之困
沉重的柜门在身后关拢,发出那声闷响的瞬间,许晏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像一头被猎人枪声惊散的幼鹿,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亡命狂奔!赤脚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急促而慌乱的声响,在死寂的客厅里如同惊雷!他撞开自己虚掩的房门,冲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几乎要撞碎骨头冲出来!耳朵里灌满了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巨大嗡鸣。
门外,客厅里传来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带着被打扰的浓浓不悦和冰冷的疑惑,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停在了客厅中央,似乎在审视着什么。许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和脱力而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湿透冰冷的睡衣紧贴在身上,像一层裹尸布。赤着的双脚沾满泥浆,此刻才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被寒冷侵蚀的麻木。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父亲沉重的脚步再次响起,朝着卫生间走去。接着是水龙头被拧开的哗哗水声。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许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他地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又被他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变成沉闷的呜咽。冷汗和冰凉的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额角、脖颈不断流下。身体深处传来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寒颤。
他成功了。
他藏起了那些致命的白色小月亮,藏起了那个没有标签的深棕色药瓶。它们此刻正深埋在客厅立柜深处,那些散发着樟脑丸气味的旧毛衣堆里,像一个被强行封印的、冰冷的秘密。
然而,短暂的庆幸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附骨之蛆,悄然爬上心头,并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藏起了药。
他暂时“守护”了母亲,阻止了最首接的、触手可及的危险。
可是,抽屉空了。
母亲醒来后,发现那些她藏起来的、视作解脱或……唯一出路的白色小月亮不见了,会怎样?
她会惊慌?会恐惧?会……更加绝望吗?
她会像在电话亭里那样,再次崩溃吗?
她会……找到别的办法吗?
那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了整个冰冷世界的责任,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他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他该怎么做?他能做什么?告诉父亲?那冰冷的眼神和紧闭的书房门是深渊!告诉别人?周姨?可周姨的眼泪和许星野家的变故,只让他感到更深的寒冷和无助。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能分担这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秘密和恐惧。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地板,落在了书桌的方向。
窗外城市的微光透进来,勾勒出书桌模糊的轮廓。那本摊开的、崭新的硬壳日记本,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昏暗中,第一页上那些密密麻麻、巨大而笨拙、几乎要穿透纸背的“永”字,像无数只沉默的、冰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每一个用力刻下的笔画,此刻都像是对他无情的嘲讽。
**永。**
永远在一起?守护?
他连眼前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都守护不了!连母亲无声滑落的眼泪都擦不干!他甚至连自己的恐惧和无力都无法战胜!
巨大的挫败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无助、委屈和沉重的负担,终于冲破了脆弱的堤坝,化作无声的、汹涌的泪水,瞬间浸透了冰冷的睡裤布料。没有嚎啕,只有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和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沉闷而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三声不轻不重、带着惯常冷漠节奏的敲门声,清晰地穿透了房门,像三颗冰雹砸在许晏紧绷的神经上!
父亲!
是父亲!
许晏的哭泣瞬间卡在喉咙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脏再次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想应声,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湿透冰冷的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僵硬如石。
“开门。”父亲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凿开了门板,也凿在许晏的心上。
许晏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慌乱而僵硬。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冷汗,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他不能被发现哭过!不能被发现任何异常!否则……否则那个立柜里的秘密……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同样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寒意瞬间传递到全身。他用力拧动。
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像一座移动的、散发着无形压力的冰山。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阴沉和被打扰睡眠的浓浓不悦。走廊昏暗的光线从他身后投来,将他脸上的轮廓切割得更加冷硬。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门内狼狈不堪的许晏,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他湿透凌乱的头发、沾着泥浆的睡衣前襟、苍白惊恐的脸,最后落在他沾满泥污、冻得发青、赤裸的双脚上。
那眼神里没有关切,没有询问,只有毫不掩饰的嫌恶、审视和一种被打扰的、冰冷的烦躁。仿佛在看一团碍眼的、需要立刻清理的垃圾。
“深更半夜,”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赤着脚,弄得一身泥水,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弄出那么大动静?你想干什么?”
质问像冰冷的鞭子抽打过来。许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该怎么说?说去找母亲?说看到母亲在电话亭哭喊?说藏起了药?哪一个字说出口,都可能引爆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我……”他嗫嚅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我……做噩梦……吓醒了……想……想喝水……”这个借口苍白无力得可笑。
“喝水?”父亲的目光更加锐利冰冷,像刀子一样刮过许晏沾满泥污的睡衣和赤裸的双脚,显然完全不信,“喝水能弄成这副鬼样子?赤脚踩得满地泥脚印?还把柜子弄得砰砰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愚弄的怒意,“你是不是又在搞什么鬼名堂?嗯?”
那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怀疑,像无数根针扎在许晏心上。巨大的恐惧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地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双手紧紧攥着湿透冰冷的衣角,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寒风中的囚徒,无处可逃,也无法辩解。立柜里的秘密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经上。
“说话!”父亲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耐心的耗尽,冰冷而严厉。
许晏的身体猛地一颤!巨大的压力下,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般闪过脑海——躲起来!像以前那样!躲进衣柜里!那里是唯一的堡垒!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走投无路的哀求,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利变调:“我……我错了!爸!我……我这就去睡觉!我……我这就去!”他说着,不等父亲反应,猛地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顾一切地扑向房间角落里那个巨大的、深棕色的木质衣柜!
他用力拉开沉重的柜门,一股浓烈的樟脑丸和陈年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挂着的几件衣服在黑暗中如同沉默的鬼影。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蜷起双腿,把自己缩成一个最小的球,紧紧抱住膝盖,用尽全身力气,从里面把柜门拉上!
“咔哒”一声轻响。
世界再次被隔绝。浓稠的、带着刺鼻樟脑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他。只有柜门缝隙透进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像一道苍白的、冰冷的伤痕,横亘在黑暗的地板上。
门外,父亲的脚步声停在了衣柜前。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木板,钉在蜷缩在黑暗中的许晏身上。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挤压着狭小的空间,挤压着许晏无法呼吸的胸腔。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许晏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心跳都仿佛停滞了。他等待着父亲的咆哮,等待着柜门被粗暴拉开,等待着冰冷的审问和惩罚……
然而,几秒钟后,门外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浓浓厌烦和倦怠的冷哼。
“哼!没出息的东西!”
接着,是父亲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放弃,缓缓离开了门口,朝着客厅的方向远去。脚步声消失在书房门后,门被关上的声音传来,沉闷得像一声最终的判决。
危机……似乎……彻底解除了?
许晏蜷缩在衣柜冰冷的黑暗里,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樟脑丸刺鼻的气味混合着陈年木料的味道,充斥着狭窄的空间。
他安全了。
父亲走了。
药片和药瓶藏好了。
母亲……暂时也……
然而,一种比刚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和绝望,却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灌下来,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和灵魂。
他躲进来了。
他又一次躲进了这个黑暗的、散发着陈旧气味的衣柜里。
像一个懦夫。
像一个永远只能躲在角落里的、见不得光的影子。
他守护了什么?
他用躲藏换来了暂时的安全,却把自己更深地锁进了恐惧和孤独的牢笼。立柜里的药片是定时炸弹,母亲的绝望是无底深渊,父亲的冰冷是永恒的枷锁。而那个巨大的、写在日记本上的“永”字,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悬挂在黑暗的衣柜顶上,无声地质问着他:
守护?
你拿什么守护?
靠躲在这个黑暗的衣柜里吗?
许晏慢慢地将脸埋进冰冷的膝盖里,更深地蜷缩起来。这一次,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巨大的孤独感,如同沉重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衣柜外,城市死寂。衣柜内,只有他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浓稠的黑暗和刺鼻的樟脑气味中,一遍又一遍,绝望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