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刑场劫囚
朔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像细碎的刀片。菜市口刑场,血腥气冻成了铁锈味,沉沉压在每一个看客心头。
今日斩的,是户部侍郎赵廉。
罪名:贪墨军饷,通敌叛国。
监斩台上,刑部尚书王渝正襟危坐,一脸肃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噤若寒蝉,只余寒风呼啸。
刽子手饮尽碗中烈酒,“噗”地喷在雪亮的鬼头刀上,酒气混着寒意蒸腾。
时辰到。
“斩——”字令旗猛地挥下!
就在那刀锋映着惨淡天光,即将吻上赵廉后颈的瞬间——
“慢着!”
一道清凌凌、懒洋洋的女声,硬生生劈开了肃杀的寒风和即将落下的死亡。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人群哗然裂开一道缝隙。
一顶八人抬的紫檀泥金暖轿,轿帘未掀,只伸出一只纤纤玉手。那手白得晃眼,指甲染着最时兴的蔻丹,指尖随意地挑着轿帘一角。
接着,一张秾丽到近乎妖冶的脸露了出来——眉如远黛,眼似秋水,唇色是欲滴的红。
她披着件雪狐裘大氅,领口一圈蓬松的白毛簇拥着尖俏的下巴,怀里抱着个精巧的紫铜暖手炉,整个人像是刚从最奢靡的暖阁里走出来,与这血腥肃杀的刑场格格不入。
“哟,挺热闹啊。”长公主萧令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眼波流转,掠过刑台上脸色煞白的赵廉,最终落在监斩官身上,唇角一勾,笑意未达眼底,“王尚书,这人,本宫要了。”
监斩的王尚书胡子一抖,连忙起身行礼:“殿下!此乃朝廷重犯,陛下亲批……”
“陛下?”萧令容轻笑一声,打断他,指尖漫不经心地着暖炉光滑的表面,声音甜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本宫昨夜侍疾,父皇头疼得紧,刚服了安神汤睡下。这点小事,本宫替他老人家做主了。怎么?王尚书觉得本宫做不得主?”
王尚书冷汗涔涔而下。谁不知道这位长公主是皇帝心尖上最“荒唐”也最“纵容”的宝贝疙瘩?她行事向来只凭喜好,从不讲理。此刻搬出侍疾,真假难辨,更无人敢去御前求证。
“殿下,这……这不合律法……”
“律法?”萧令容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咯咯笑出声,眼尾上挑,媚态横生,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赵侍郎贪墨的银子,有多少进了他后头那些‘主子’的腰包?通敌叛国?证据呢?就凭那几封笔迹模仿得漏洞百出的书信?王尚书,您是刑部老手了,这案子……经得起查么?”
王尚书脸色骤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朝堂暗流汹涌,赵廉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这案子本就是各方角力后抛出的弃子。长公主此刻点破,是敲打,更是威胁!
“本宫瞧着这赵侍郎,”萧令容目光重新落在赵廉身上,带着点审视货物的挑剔,“细皮嫩肉的,砍了怪可惜。正好,本宫府里新修的暖玉池子缺个搓背的。带走。”
她话音落,暖轿后阴影里,无声无息地闪出两名劲装侍卫,动作快如鬼魅,刑场的守卫还未反应过来,人己被架起,塞进了随行的一辆普通马车里。
全场死寂。只有风雪呜咽。
萧令容满意地缩回轿中,暖炉的热气烘得她脸颊微红。
轿帘落下前,她眼风似无意地扫过刑场外围某个阴暗角落——那里,一个穿着半旧青衫、身形瘦削、低垂着头的年轻男子,正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官牙推搡着,准备押往别处贩卖。
他冻得嘴唇发紫,肩膀微微瑟缩,像一株随时会被风折断的芦苇。
“等等,”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施舍般的兴致,“那个看着顺眼,一并买了。本宫园子里,还缺个会养花的。”
官牙一愣,随即喜笑颜开:“哎哟!长公主殿下好眼光!这小子虽然瘦弱,但识文断字,便宜,只要十两……”
“聒噪。”轿子里扔出个小金锭,精准地砸在官牙脚边,“人带走。”
侍卫上前,将那青衫男子也拖了过来。他始终低着头,温顺得没有一丝反抗,只是被拖过雪地时,冻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暖轿起驾,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碾过刑场未干的血迹,扬长而去。留下王尚书对着空荡荡的刑台,面如死灰。
公主府·暖阁
地龙烧得极旺,暖阁里熏香袅袅,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如两个世界。
赵廉像一滩烂泥瘫在地上,涕泪横流地磕头:“谢殿下救命之恩!谢殿下……”
“闭嘴。”萧令容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小口抿着温热的蜜酿,眼皮都懒得抬,“本宫救你,是觉得你这颗棋子,还没到废的时候。说吧,你背后那条线,最近往北边运了多少铁?”
赵廉浑身一僵。
“不说?”萧令容放下杯盏,声音依旧懒散,却让赵廉如坠冰窟,“本宫不介意把你再送回刑部大牢。王尚书想必很乐意‘好好’审一审你这位‘旧友’。”
赵廉面无血色,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萧令容听着,指尖在暖炉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仿佛在听一曲无关紧要的小调。
交代完毕,赵廉抖如筛糠。萧令容挥挥手,自有侍卫将他拖下去“安置”。
暖阁里只剩下萧令容和那个新买来的青衫男子。他跪在厚厚的地毯上,依旧低垂着头,背脊挺首却单薄,安静得像一抹影子。
“抬起头来。”萧令容命令道。
男子依言缓缓抬头。
那是一张极其清俊的脸,眉目如画,只是过分苍白,带着久病般的脆弱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瞳仁极黑,深不见底,像两潭结了薄冰的寒水,平静无波。
即使面对权倾朝野的长公主,里面也寻不出一丝恐惧或谄媚,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
萧令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尤其在看到他冻裂的唇角时,微微一顿。
“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声音清冽,带着点沙哑的磁性,像碎冰相撞,“沈砚。”
“沈砚……”萧令容玩味地重复了一遍,忽然倾身向前,带着暖香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抬起他的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