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忘川之水
我是李承鄞。豊朝第七任皇帝。
从我出生时，顾氏灭族、母妃殒命，我身负血海深仇，认贼作母。为了顾家平反、昭雪清白，我披甲从军，忍辱负重，历经九死一生，终于谋得太子之位。
我曾以为，手握权柄便能逆天改命。
那年我远赴西洲，化名顾小五，原是带着目的接近九公主，所有的发展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是我没想到，我会爱上她。
她不顾性命下水为我找到母亲唯一的遗物，沙漠中我被流沙淹没她宁愿死也不放手，夜里我们坐在草原看漫天繁星，我亲手为她捉了一百只萤火虫……她说她想一辈子留在草原，我信誓旦旦说：好，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可我没做到。我从没配得上她的信任。
我亲手毁掉了她最在意的一切，毁掉了丹蚩，毁掉了西洲，也毁掉了顾小五。
小枫要忘掉我带给她的伤害，也要忘了我。她曾说如果我负她，她就去忘川，她说忘川之水可以忘忧忘情。
我本是不信这些的，大不了就是一死，可是她要忘，我陪她一起忘。
那水夺走了我们的记忆，却也给了我最后三年，像偷来的一样。
失忆后的我再一次爱上西洲九公主。
我们成了名义上的夫妻，她做我太子妃的三年里，我日日夜夜想着如何护她周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我只能处处与她针锋相对。她天性洒脱，我却逼她守宫礼；她想回西洲，我偏说野蛮之地。
三年里，我没有一天好好珍惜过小枫。那时候我总以为来日方长，等我解决完前朝上所有的困难，我就能好好爱她。
可就差一点点……我就能与她情深意长、相亲相爱。她把顾小五带给她的所有的伤害想起来了，我才明白，那是天神最后一次将她还给我，而我再次弄丢了她。
小枫最终还是回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西洲，我答应她，有生之年中原铁骑绝不踏西洲半步。
我始终不相信小枫走了，后来我登基，成了帝王，扫六合、定西海，史官为我笔书功勋，百姓称我“明主”。大臣不停上奏让我追封她为皇后，礼部没办法，只好写下寥寥十余字，“明德皇后曲氏，西洲嫡公主，帝发妻，年十八，薨”。
我再未娶。后宫有妃，却无人能封后。朝臣劝我纳贤立后，我只道：“己有明德，余皆不及。”
我拥有了所有，却失了最想要的。
我退位为太上皇，托孤于储君，自此不问朝政，带着一把旧剑、一幅画册，踏遍山川，踏遍黄沙，只为寻找那一条通往忘川的路。
我用了整整三十年。
三十年里，我不曾娶、不曾笑，朝朝梦回，是她穿着红衣策马扬鞭回头对我笑的模样。
有人说，忘川只是传说。可我知道，她在那水下，等我。
终于，有一日，枯骨之躯踏上那座旧桥。桥下水声浩荡，云雾缭绕，我仿佛又回到了初见她的那天。
我纵身一跃。
水冰冷刺骨，我却在水底，看见了她。红衣猎猎，她还是那年十五岁的模样。
她轻声唤我：“顾小五。”
我闭上眼，微微笑着流下了这辈子最后一滴眼泪。
这一生，我是李承鄞。名垂青史，权倾天下。
可若能重来，我宁愿只是那个骑着马儿、跟着她偷胡饼的顾小五。
